谢则安乖乖巧巧地说:“我今天见着了陛下。”
谢季禹“嗯”地一声,点点头说:“陛下和你说了什么?”
谢则安没隐瞒;把自己和赵英的对话复述出来,边说还边用眼梢子瞄着谢季禹。
谢季禹的注意力被谢则安说的两种新的印刷法吸引过去;拉着谢则安盘问起来:“给我仔细说说你那两个法子。”
谢则安目前遇到点“技术难题”;会和谢季禹说出这件事就是想借用一下工部那些匠人的智慧。
谢则安把自己已经捣鼓出来的部分告诉谢季禹。
谢季禹听后怔神许久。
原以为谢则安只是偶然弄出一个拼音法;没想到他还藏着这样的后手!这东西真要捣鼓出来的话,影响实在太大了。
谢季禹的感受比赵英要直观得多。
谢季禹常年和工匠打交道、和各种“新发明”打交道;每次看见一种新事物他都能大致判断出它能用到什么地方、它能不能彻底推广开。
他看得出来;照着谢则安给的方向琢磨下去;两个印刷法一定会成功。
到时候这两个印刷法在雪花纸之后问世,再将前面的拼音法刊印出来大力推广,他、姚鼎言、赵崇昭能从中得到的好处绝对超乎所有人想象!
谢季禹看向谢则安的目光变得很复杂。
他叹息着说:“三郎,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谢则安知道自己以后还得经常拿谢季禹当“挡箭牌”——虽说他不能吃下这些功劳,可也不能只便宜外人吧?不管他乐不乐意都好,他和谢季禹早就被捆绑起来了,谢季禹官当得越大,他越能放开手脚去做想做的事!
谢则安顿了顿,把在李氏面前说过一遍的“世间有三千大千世界”说辞再一次搬了出来。
末了他对谢季禹说:“在你们看来我只有十岁,但我其实已经在另一个大千世界活过一次。”
谢季禹听得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关心地问:“在那个世界,你过得辛不辛苦?”
谢则安想也不想就说:“不辛苦。”
谢季禹早已经把谢则安进府后的种种表现都看在眼里,哪会不知道他在那个“大千世界”过得并不轻松?
这样的话,谢则安身上那些异乎寻常的地方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孩子在另一个世界独自经历过太多的辛酸苦楚,才会有如今这种过于成熟的心性。
谢季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抱了抱谢则安。
谢则安一怔。
谢季禹说:“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现在你有我们了。”
谢则安僵了僵,鼻头很不争气地发酸。
他可不会丢脸到哭出来,所以挣扎着挣开谢季禹的怀抱,掏出赵英写的“衡”字转移话题:“陛下给我起了个名字,让我带回来问问您的意见。”
谢季禹吃惊不已。
赵英极少给人起名字,至少谢季禹不记得除了赵崇昭和晏宁公主之外还有谁能有这份福气!
谢季禹问:“三郎,你喜欢这名字吗?”
谢则安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谢季禹说:“这个衡字,本意是绑在牛角上的横木,用来控制容易用角乱顶东西的蛮牛。”
谢则安:“……”
他要是横木的话,谁是那头蛮牛?赵崇昭?姚鼎言?
真要是那样的话,赵英可真看得起他!
谢则安亚历山大。
谢季禹接着说:“衡,平也,任权均物不欺轻重,简单来说,就是希望你能像一把秤杆一样,在作出判断、选择立场时能不偏不倚、不失本心——这是陛下对你的期望。陛下见你恐怕并不是临时起意,这段时间你的一举一动应该都落入了陛下眼中,这次见你就是为了把这个衡字给你。”
谢则安彻底不吭声了。
他觉得他可以采访一下谢季禹,然后写一本《一分钟告诉你老板在想什么》!
明明只有一个衡字,谢季禹到底从哪看出那么多门道来的?
谢季禹见谢则安听呆了,笑了起来,说:“陛下没给多少人起过名字,但也你别太得意。天子给你恩宠不一定是好事,得看你有没有那个福气把恩宠真正变成自己的。”
谢则安心头一凛,乖乖说:“我明白!”
谢季禹说:“明儿叫你那批匠人到工部来,你也过来,我们早点把那两种新印刷术捣鼓出来。你已经把大话说到陛下面前了,要是做不到可就太丢人了。”
谢则安说:“有您出手,哪有做不到的道理!”
拍马屁很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
活字印刷的“活”是最伤脑筋的,以前是要什么字就刻什么字,现在要先把字都刻出来,总不能把全部字都做成“小雕版”吧?那还不如直接刻整版雕版呢。
所以谢则安又露出了一点小羞涩,给谢季禹提出了一个令人头疼的建议:“首先,我们要做个字典,把现在有的字都按照拼音或者笔画排个序……”
谢季禹:“……”
谢季禹唯有拎着谢则安去拜访姚鼎言。
姚鼎言看到谢季禹时有些惊讶,笑呵呵地问:“季禹怎么来了?”
谢季禹心道:就让你先笑一笑吧,等你知道这小子的想法有多凶残的时候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谢季禹把谢则安“编字典”的建议说了出来。
姚鼎言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和谢季禹一样能看出这件事的影响。
他虽然一力推行拼音法,阻力却很多,很多人都不愿学习这种“番邦文字”。假如有这么一本“字典”能以拼音法为索引,将所有文字按照“拼音”排序编排下去,再佐以新印刷术将这“字典”印成书送到每个士子手里,对教化的影响该有多大?
到时就算有些人再怎么不想学“番邦文字”,也阻挡不了拼音法的普及!
姚鼎言更加坚定了拉拢谢季禹的想法。
柳谨行说得对,有谢季禹在,何必舍近求远?
瞧瞧这一环扣着一环的设计,谁还能说谢季禹是个心无城府的人?
姚鼎言说:“这件事光凭你我之力是做不成的,不如我们联名上书给陛下,让陛下多找几个人一起来完成这个‘字典’的编排。”说着他已经让人铺纸研墨,下笔如飞地写了起来。
不消多久,姚鼎言已经写好了折子递给谢季禹:“季禹,你看看有没有要改动的地方?”
谢季禹也不推辞,接过折子认真地看完才说:“姚先生写得很明白了,我没什么要改的。”
姚鼎言瞧着谢则安:“三郎,要是陛下那边准了,你也一起来。”
谢则安:“……”
虽然他比谁都熟悉字典长什么样儿,可他一点都不想做这种麻烦到极点的事!
见姚鼎言直直地瞅着自己,谢则安只能含泪说:“好。”
姚鼎言说:“你好像很不情愿?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谢则安说:“我这是感动来着。”
姚鼎言:“…………”
听着他们师徒俩的对话,谢季禹笑了起来。
他顺嘴和姚鼎言说起赵英给谢则安起名的事儿。
姚鼎言的反应和谢季禹比只快不慢,他笑睨着谢则安:“你可要把太子殿下这头蛮牛拴好。”
谢则安:“………………”
姚鼎言很快面禀赵英,将编修字典的建议说了出来。
赵英听完后沉吟片刻,说道:“鼎言你知道《本草》吧?”
姚鼎言点头:“太子集天下医者之力修出《新本草》,实乃一大善举。”和赵英、徐君诚不同,姚鼎言对赵崇昭这个太子是很满意的。
虽说赵崇昭还没个定性,但展现出来的意志与魄力已经让姚鼎言非常欣喜。
他有预感,自己的抱负可以藉由赵崇昭之手去实现!
姚鼎言对赵崇昭的赞许溢于言表。
赵英哪会看不出姚鼎言的想法?就是因为早就看出了姚鼎言的意图他才忧心。
赵英说:“这事由你、君诚和太子一起负责,靠寥寥数人想修出一本《字典》是不可能的,大可仿照修《本草》的做法,集天下士人之力完成这本《字典》。”
姚鼎言先是有点儿吃惊,接着越想越觉得可行。他由衷说道:“陛下英明!”
赵英说:“我叫人把君诚和太子叫来,你们好好商量。”
姚鼎言点头,正准备打起精神和徐君诚打交道,忽然想到折子里明明提了谢季禹赵英却始终没提他半句!
姚鼎言说:“那季禹……”
赵英说:“他忙印刷术的改进就够了。”
赵英的语气平静无澜,姚鼎言没法从中猜出赵英的想法,只能闭口不再多说。
徐君诚听到赵英相召已经够惊讶了,等瞧见姚鼎言时更加吃惊,但他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等听完赵英让他和姚鼎言一起编修《字典》的决定,徐君诚面上那种伪装出来的平静才真正地被打破了。
徐君诚一琢磨,马上明白了赵英的意思。
修这个《字典》是一件大事,光由他活着姚鼎言来完成都不太好,所以赵英让他们一起干活,还捎带上太子!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件有利于教化的大好事。
徐君诚一口应了下来。
只有赵崇昭有点迷糊,不知道这个《字典》到底有什么用处,居然能让姚鼎言和徐君诚都这么认真。
赵崇昭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所以他索性把它抛诸脑后没再管。
赵崇昭的想法很简单,让他干就干呗,想那么多干嘛?他高高兴兴地去找谢则安玩。
谢则安正在旁听女夫子给谢小妹讲课,听到下人说赵崇昭来了,愣了一下,跑回自己的院落。
赵崇昭本来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见谢则安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心里那点儿不悦立刻烟消云散,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三郎你怎么跑得这么急!”
谢则安才顺了顺气,也朝赵崇昭露齿一笑:“朋友来了,怎么能让朋友等太久。”
赵崇昭本来已经被谢则安的笑容晃花了眼,再听到谢则安的话只觉满心甜滋滋,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他忍不住拉住谢则安的手,在谢则安脸上吧唧一下,用力亲了一口。
谢则安:“………………”
尼玛谁来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啊!
赵崇昭伸手抱住谢则安,觉得亲谢则安的感觉特别棒,忍不住又在谢则安另一边脸颊亲了一下。
谢则安忍无可忍:“你够了啊!”
赵崇昭无辜地说:“你和你小妹不是经常这样亲来亲去吗!你说过这是其他国家的见面礼仪,”说完他还兴致勃勃地给谢则安一个侧脸,“该你了!”
谢则安终于明白什么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不太乐意:“你又不是软软的妹子!”
赵崇昭瞪着他。
谢则安心里有种不翔的预感,却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你不觉得妹子亲起来才舒服吗?”
赵崇昭收紧了手臂,危险地问:“所以你是胡诌的,准备用这种‘见面礼仪’去占女孩子便宜?”
谢则安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浑身一激灵,赶紧否认:“我是那么龌龊的人吗!”
赵崇昭蛮不讲理地说:“那你亲我。”
谢则安把心一横,咬牙在赵崇昭脸上亲了一口。
赵崇昭只觉得怀里搂着的谢则安又软又热,谢则安亲上来的唇也是又软又热,被碰到的那一小块皮肤几乎快要麻了起来。他更不乐意撒手了,把谢则安困在怀里又亲了几下,满足地说:“三郎你亲起来也很舒服!”
谢则安恼了:“你再亲一下试试看!”
赵崇昭喜滋滋地又亲了一口。
谢则安:“……”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拿这家伙没办法。
谢则安谆谆善诱:“殿下,这是亲近的人之间才用的见面礼仪,你不能见人就用。”
赵崇昭想了想,了悟般大点其头:“我以后只亲你和宁儿!”
说完还立刻付诸实践,用力亲了亲谢则安以示亲近。
谢则安感觉自己被雷劈了!
他能不能打·死·这·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在姐姐家呆到很晚,没写好更新⊙▽⊙
断更君冷笑说:“还记得我吗?日更,我们又见面了。”
日更君说:“啊?我不记得⊙▽⊙”
☆、第四十一章
谢则安万万没想到自己很快又见识到另一场精彩互掐。
起因还是他提出来的修《字典》。
姚鼎言和秦老太师掐起来了。
秦老太师是最反感姚鼎言的人;准确来说是反感姚鼎言的“野心”。姚鼎言推出拼音法时他已经叫他的学生不要接受这种“番邦文字”,听到秦如柳回来说起姚鼎言准备用拼音法编一本字典;秦老太师气得不轻,直接把徐君诚找了过来,让他想办法改变赵英的主意。
徐君诚对拼音法的看法不如秦老太师般不喜;他替姚鼎言据理力争:“拼音法是好东西;鼎言兄已经在一些地方上推行,效果极好。”
秦老太师沉下脸,摆摆手让徐君诚回去。一转头;秦老太师就让人上书赵英提出反对意见,认为用这种番邦文字作为索引来编撰字典实在太荒唐了,更过分的是居然还敢把它摆到部首索引前面——这成何体统!
徐君诚很快被赵英找了过去;给他看了秦老太师的折子。
徐君诚苦笑起来。
谁都看得出上书的人是秦老太师的得意门生,更何况他本来就是秦老太师门下子弟?他只能缄口不言。
赵英说:“君诚;你对这事有何看法?”
徐君诚摇摇头;不肯多言。秦老太师是他的老师;他不能直言秦老太师此举不对,可要他违心附和秦老太师他又做不到。
赵英明白了徐君诚的立场。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徐君诚和姚鼎言一样都是性格耿直的人,只不过徐君诚出身世家,行事谦谨有余、魄力不足,言谈之间往往多有顾忌。这性格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由他来当太子太傅总像是缺了点什么。
赵崇昭会听徐君诚的话,却不会真正喜爱他。
赵英说:“秦老脾气犟,你回头好好劝说一下。”虽说用那几个番邦文字来做索引有些怪异,但看完谢季禹拿出来的那一小段范例后赵英觉得这样的编排一目了然,非常不错。再说了,后面不也有另一个按照部首来做的索引吗?士子大可按照自己掌握的方法来查找某个字。
至于两个索引谁在前谁在后,那就不在赵英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对徐君诚说:“你和鼎言好好商议,早日拿个章程出来。”
徐君诚一阵头疼。
他老师是个执拗的人,姚鼎言也是个执拗的人,要说服谁都不容易。修撰《字典》本来就是姚鼎言向赵英提出来的,他肯定是想进一步推广谢季禹那个拼音法,怎么可能让步?
正如徐君诚所料,朝堂上的争议声愈演愈烈,大有直接吵到赵英面前的趋势。
姚鼎言一直没发声,只是叫几个同僚和秦老太师那边的人吵。“战况”很快蔓延到朝堂之外,《字典》的修撰工作还没开始,士林中已经议论纷纷。不少人前段时间关心过刚刚编修出来的《本草》,听到《字典》时猛地一激灵,都意识到自己的机会也许也快到了!
一时之间,修撰《字典》的决议竟不翼而飞,传遍了大江南北。
姚鼎言等“战况”白热化后才才施施然地给秦老太师写了封信,大意是:您老不喜欢新事物,那你如今坐着的是什么?“张家椅”最先不正是您用上的吗?难道对您有用的您就接受,没用的您就不接受?您当然已经不需要拼音法这种简单易学的东西,可天下士子需要!寒门士子识字不易,拼音法若能推行开,必然能为大庆朝栽培出更多英才。如此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