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身自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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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身自爱-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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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这个小姑娘,分走父亲的骨血,分裂了她的家庭,她因她而开始了可能需要终其一生的漫无目的的漂泊。
    可是,高洁发现高潓和自己神似极了,同样遗传自父亲的眉眼,同样像到不可名状的苹果肌,同样的身段和身高。
    有一种被侵占的恐惧感擒住了她,比恐惧感更深的,是高潓身上,有着她所没有的,但正该是她们这样年纪的女孩儿该有的自上而下的娇媚鲜妍,满心满意的幸福如意。
    高洁看到高潓出现在电影节幕后酒会的新闻里,依偎在高海身畔,享受名媛待遇,回答记者的恭维。
    记者问她:“高小姐有没有想过进军演艺圈,在令尊的电影里演个角色呢?”
    高潓笑着答,声音低低的,一如台湾女子的温柔婉约,“不不,我还是比较喜欢念书,我打算继续在哥伦比亚大学深造传播学博士,我的男朋友也比较很支持我的学业。”
    记者一致追问哪家幸运男郎得到她这位岛内名媛亲睐,她娇羞地将脸埋在父亲的臂弯中。高海慈爱地拍了拍高潓的手,对大家说:“有好消息会通知各位的。”
    高洁想问工人找遥控器换台,回头听见那边的协会负责人正在问做宣传的同事:“和吴晓慈联系了吗?她确定出席了吗?”
    那同事答:“放心,确定会致辞来的。”
    高洁没有找到遥控器,却从裤兜里掏出一枚本来带着充饥的凤梨酥,隔着毛糙的包装纸,捏得粉碎。
    她想,若非母亲带她远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弹丸之岛,她的不甘、屈辱、怨愤恐怕早已将她没顶。可关它们这些年,只消那么小小火焰,它们又自埋在深不见底的心内的空洞里汩汩而出,从亚马逊丛林九死一生活转回来的觉悟都抵挡不了,就像潘多拉打开的魔盒里飞出的势不可挡的恶魔。
    高洁向叶强生申请,将在台湾停留的时间延长,正好逢上大陆的十一黄金周,加上她的年假,她八岁之后头一回要在台湾待这么长的时间。
    她搬回了松山区旧宅,请来清洁工人简单做了清洁工作,并从家居市场内地买了一个床垫,一些锅具,寥寥草草地住了下来。
    当年父母离婚时,她年纪尚幼,
    吴晓慈在珠宝创意设计师协会秋季展览的开幕典礼上担任了致辞嘉宾。
    在高洁的记忆中,吴晓慈的面目只余留那一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和一身胜雪的肌肤。她站在展览会大厅中一角,仔细端详着主席台上的吴晓慈。
    这个女人,应当已年近五十,身段纤瘦,露额盘发,细眉细眼,肌肤仍然白皙胜雪,微笑仍然可亲可怜。她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将母亲这样刚强女子逼迫至携带孤雏背井离乡的实力。
    高洁听见吴晓慈在台上这样地柔声细语:“感谢各界对台湾珠宝设计的关注,各位同仁的一齐努力才造就行业的兴隆,我取得的成就真的很微不足道……”
    她的目光自舞台上移至舞台下,她看到了高潓。她作为嘉宾的女儿,众星拱月一样坐在协会干部们所坐的那一席,公主一样,抬起饱满的小脸,幸福地仰望舞台上母亲的讲话。
    吴晓慈下台以后,高潓开心地同她拥抱,母女两人在众人簇拥下,举起酒杯和大家干杯畅饮。
    坐在高洁身边的几位台湾同桌轻声聊了起来。
    “这几年岛内电影业不景气,高家的电影公司资金链早不行了啊。要不是今年拿了金马奖的那个导演还撑着场面,他们哪里还有这样的风光?”
    “不止那位大导演撑着,听说最近大陆一家很有实力的公司就要入股了。如今是岛内开花岛外香,大陆那边太吃我们台湾影视资源这一套了,这边烂到菜地里的人,到那边运作得好,都能吊高了卖。大家都抱团去那边发财了。”
    高洁欠身,同几位闲聊的同桌交换了名片,亦得到对方的名片。最后讲话的那一位是某个大报馆的娱乐版主编。
    高洁问她:“我也听说大陆那一家很有实力的公司要入股高家的消息,不过现在乱七八糟的消息很多,也不知道确切不确切。”
    主编拿起高洁的名片,“原来你是在大陆工作的,那么一定是听说过盛丰集团。在大陆是不是鼎鼎有名数一数二的影视巨头?”
    从不关心娱乐圈的高洁从来没有听说过盛丰集团,但是她专注地看着主编,认真地点了点头。
    主编得兴,继续讲道:“盛丰集团的小开和高家的女孩子闹恋爱呢!要不是高董打招呼说给年轻人自由空间,两位也不是娱乐圈台前名人,我们早就发了报导。高家正等着嫁了女儿,赚人家真金白银的聘金让公司起死回生呢!”
    高洁噙着嘴角嗤笑,“那岂不是卖女儿吗?”
    主编忙忙摆手:“不一定不一定。小开那长相被一向刁钻嘴滑的香港记者都赞过一声‘官仔骨骨’,前不久拍的纪录片还在美国拿了奖,不是不学无术的二代,赞一声‘一表人才’还是够格的。不是灭我们岛内威风,高家这次完全是在高攀。”
    主编口沫横飞,被熟人阻断,拉走同其他朋友招呼。这一桌又开始了另一个圈内话题。
    高洁看到高潓起身接了一个电话,笑如蜜糖一样走向门外。不一会儿,她挽着一个人走进展馆。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身材挺拔,肩膀宽阔,只是头发剪短了,皮肤养白了。他勾起了他好看的嘴角,任高潓将一只手挎入他的臂弯。
    鬼使神差地,身不由己地,高洁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后退,一直退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她转头,看到了这一次她站在了角落处,自己参展作品的旁边——栖息在树枝上的美洲虎,正在蓄势待发。
    
    洁身自爱(17)

    为期一周的珠宝展览顺利开展,高洁的两件作品受到主办方的肯定,并将之作为本次展览的首席推荐作品制成海报,还邀请来媒体采访高洁。
    高洁就站在自己的作品前,接受着故乡媒体的采访,记者问她:“您设计的灵感来自哪里呢?”
    她答:“来自热带雨林的动物和印第安人。人类原始的欲望是动物性的,带着侵略的本质,人类保护内心的本质又是一种本能。很绕口是不是?”
    记者笑笑,没怎么听懂。设计师总是天马行空,按照他们所谓的灵感来设计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理解的作品。他对此表示理解,反正也只是关于一个不知名的设计新人报导而已。
    高洁并没有指望记者能懂得她想要表达的深刻含义,她也对着记者礼貌地笑笑。
    记者又问:“有没有想过建立自己的工作室,做自己的品牌呢?”
    高洁愣住。这这个问题是她从未考虑过的,她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为了报导写得更丰满,记者提醒她:“您应该考虑考虑做自己的品牌,作为岛内的新锐设计师,做自有品牌有望成为行业标杆。就像吴晓慈的‘慈LOVE’,听说已经在大陆的淘宝网开了旗舰店,网路上销售很火爆,让对岸的消费者也认识到我们这边设计师的实力。”
    为了表达对记者工作的配合,高洁再度缓慢地点着头,作出心悦诚服的样子,但不是没有一点被逼迫。
    记者很满意,今次报导的内容又详实了一些,他圆满收工下班。
    结束采访,同样收工下班的高洁回到旧宅后,上网查了“慈LOVE”的讯息。品牌建立自前年,巧就巧在正是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在淘宝网上的旗舰店内,陈列的产品不少,耳环、项链、手链、戒指,各款样式一应俱全,百来件产品玲琅满目,好几件设计堪称匠心独运,精美绝伦。
    吴晓慈十多年来并未荒废手头技艺,且根本就是日有精进。她能够得到业内肯定,并非全因虚名。
    而她的母亲却是这样早逝。
    高洁啃断了自己的小指指甲,指甲戳在肉中,极痛。
    在台湾第二次看见于直,又是在电视新闻内。这座岛太小,但凡丁点名气的人物都有机会在台上人前悉数亮相,添加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洁买了一袋子莲雾,盘腿坐在床垫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看着电脑屏幕。
    于直被新闻镜头带到,这条新闻的内容是“大陆电影业与台湾电影业中秋联欢,多位两岸当红明星登台献艺”。镜头特地从于直脸上晃过去,她看到了坐在于直身边的一位熟人。
    高洁吮干手指上的莲雾汁水,翻出若干年前母亲发给她的邮件,抄下邮件内的手机号码。她不知道穆子昀是否还在用这个号码,决定先打过去碰碰运气。
    她的运气不错,电话接通的提示音正常响起来,很快有人应答,是那把熟悉的声音。
    高洁说:“表姨,您好,我是高洁。”
    穆子昀的声音惊喜交集,“洁洁,你回到台湾了?”
    高洁同穆子昀约在她酒店附近的咖啡厅。
    这位多年未见的表姨的模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虽然显了点年纪但是依旧男孩气十足,身体比在爱丁堡时健康太多,所以看上去很是活力四射。
    她同高洁拥抱时红了眼睛,“为什么你妈妈去世你都不通知我?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她已经被你葬回台湾,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穆子昀眼中带泪,言语真挚,让高洁黯然,“妈咪从来不喜欢麻烦别人的。”
    穆子昀再度同高洁拥抱,将心内感慨和伤心抒发,“你们母女俩都太倔强了,不这么要强会少吃很多的苦。”
    高洁答:“表姨,你也一样。”
    她们都触到对方最伤心伤神的地方,互相安慰又互相叙了一阵旧,高洁将话题不着痕迹地牵引,“您这次来台湾待多久?有没有空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穆子昀说:“我明天就要回上海了,这一次过来是代表集团参加联谊,其实本不关我什么事,业务也不是我的业务,只因为董事会有命,要给足这边合作方面子,我不得不从。”她由衷开心地笑,“没想到有意外的好处,重新遇见了你。”
    高洁也笑着问:“我一直都不知道您在哪里工作呢!”
    穆子昀喝了一口咖啡,才好像决定从随身手袋中拿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递给高洁。
    “盛丰集团副总经理。”高洁低声照着名片念了一遍,而后抬头,用特别意外的表情看着她的表姨,“原来是盛丰,最近在岛内锋头很劲。”
    穆子昀似乎又是思考了一阵子,才问高洁,“洁洁,你一定是知道你爸爸的事情对吧?”
    高洁坦然点头,并不否认。
    穆子昀孩子气的脸上,有点做错事的难以为情,讲道:“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巧,我们集团内有位年轻人,最近和你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走得很近。”
    高洁做出了然的表情,“高潓和——于直,对吗?”
    穆子昀并不是太意外高洁知道这宗八卦,只是有些替高洁难过,“高海一家负你妈咪太多了。不过,他们目前的境况也不是太好,风光都是表面功夫罢了。”
    高洁追问:“你们会和高——他的影视公司有合作吗?”
    穆子昀男童一样的眼睛里头闪出同她的模样不协调的暧昧以及失望的意味,可是口气又特别坦率地讲:“原本这桩CASE是过我的手的,但是现在已经不是我负责了,不然我一定给你妈妈出掉这口恶气。于直那个人,到底是从公,还是从私来对待这件CASE,我都不太清楚,也没有办法插手。”
    高洁站起身来,她主动拉着穆子昀的手,“表姨,明天你就要走了,让我请你吃顿晚饭。”
    这晚归家后,高洁已经差不多弄清楚盛丰集团同她的父亲高海名下的皓彩文化之间的干系。
    在母亲携她背井离乡后,正是她的父亲高海辉煌发达时。其后不几年他制作了两部相当有口碑的剧集在台湾热播,大赚一票之后组建了这间叫做“皓彩文化”的电影公司,也兼艺人经纪,很高瞻远瞩地做了几部票房得力的电影。
    然,月满则亏,岛内经济萧条一年胜过一年,昔日文化繁荣景象也逐渐败落。为徐图发展,高海率旗下得力导演和明星闯入正在繁荣的大陆市场,想要分大陆牛市一杯羹。谁晓得带去的明星空有出众外貌,本身素质并不高,定力又太差,居然在对岸聚众赌博当场被警方人赃并获,并且涉及刑事案件。一时高海投资的三部影片被连累至无法在大陆上映,亏得血本无归,公司亦处岌岌可危的境地。
    穆子昀告诉高洁,“皓彩文化毕竟是做出过出彩作品的公司,团队素质不错,他们找上我们谈一个电影项目的合作,剧本很不错,是高海麾下的黄金铁三角团队操作。如果落在我的手上,我就直接搅黄了它,让高海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可是于直把项目拿了过去,不过评估了三个月,就公事私事夹缠不清,被高海一家打上了主意。这样一来,他倒是算无意中拉了高海一把。”她一边讲一边苦笑叹息。
    高洁转着念头,问穆子昀,“于直——这个人,算是个怎样的人呢?”
    当时穆子昀面上僵硬一二刻,似有难言之瘾的样子,“讲不清楚他。他们家没人能管得住他,他从小做事情就让人——难以理解。本来订好明天机票一起回去,他今天下午突然改变主意,改签到大后天,说是明天启程去嘉义,一个人去爬一次阿里山。”
    当夜,高洁在床垫上辗转半宿,无法入眠。
    火头即起,再难熄灭。
    闭上眼睛,是亚马逊的雨林;睁开眼睛,是嘉义的阿里山。
    闭上眼睛,是母亲病逝前的枯瘦容颜;睁开眼睛,是吴晓慈和她女儿的如花笑靥。
    她半夜起来,将剩下的两只莲雾吃完,清润的汁水不能消解她内心的已被风吹旺的火苗。她盘腿坐在床垫上默默念祷着母亲生前时常念祷的经文。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火势熊熊,她没有办法做出如是观,她没有办法像母亲在世时那样将经文念完。她翻出一只双肩包,整理了两件衣服塞了进去。
    她想去哪里,她讲不清,她想怎么做,她更讲不清。有一种莫名的无比黑暗的冲动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锁住,将她拖行,令她难以挣脱,她亦不想挣脱。
    高洁拉上双肩包的拉链,再度躺下来时,她对自己说,我就去一次阿里山,一切交给命运的安排。
    如果命运给她一把利器,那么她就握牢它。
    
    洁身自爱(18)

    阿里山由十八座高山组成,占域一千四百公顷。高洁坐在天下闻名的阿里山登山铁路迂回在山间,全程要经过四十九个隧道、七十七座桥,最后登上海拔两千两百十六米的高峰。
    冲动的动机,模糊的目的,毫无准备的计划,在连绵群峰,叠翠山峦,博大地域之间不过成为一个微乎其微的想当然的可能。
    这样跋山涉水,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这个可能,是尘俗化解不掉的悲哀,可耻可鄙可怨的憾事,教她一直不得安宁。这个可能,既可能是解她心头之恨的药,又可能是推她入蛊的毒。
    高洁在小火车的终站下车,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她跟在游客人群中,攀登上塔山。慢慢越过游客,带着她的漫无目的的目的和微乎其微的可能,渐渐又变踽踽独行。
    但是,步上林荫内那条好像可以攀上云霄似的石梯后,她举目四见的山景愈加宏伟,仿佛举手可触云天,世界尽在脚下。周旁是青葱的红桧、扁柏、铁杉、华山松及很多很多郁郁葱葱而不知其名的花草树木。它们那样繁盛,它们那样挺拔,它们好像能经受住一切风吹雨残。
    视野渐渐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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