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乾坤想了想,说:“以前只是红白喜事整整酒,后来孩子满月、周岁、十岁要整酒,建房、搬家、升学要整酒,最后发展到猪牛羊生了崽也要整酒,如此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南岭县整酒已经整成了一股歪风,而且越刮越猛,搞得大家烦不胜烦,苦不堪言哪。”
楚天舒停了筷子,问:“老余,整酒是喜事,大家怎么会苦不堪言呢?”
余乾坤说:“人家请你整酒,你就要送情吧。书记,你知道的,南岭县穷啊,我送了情就得找机会收回来,只好找个名目请整酒,这么整来整去的,你说烦不烦。更要命的是,县乡干部中有些人巧立名目,借机敛财,天天送情,谁受得了啊。”
柳青烟说:“所以,老余干脆,谁请整酒都不参加,眼不见心不烦。”
楚天舒点头,又问:“老余,你看这根子在哪里呢?”
余乾坤顿了顿,还是开了口,说:“书记,我这个人比较直啊。根子就在你们领导,有句话叫上行下效,还有句话叫投其所好,很多的领导都好这一口,底下的人想不整都难啊。”
余乾坤果然敢说话!
喝酒本属于官场的一门学问。
所谓酒路子不通,官路则不平坦。
当然,也有不喝酒的干部,但是极为稀少,尤其是在县乡这一级,几乎个个都是喝酒的好手。
而南岭县尤盛。
付大木热衷于整酒,陶玉鸣更是有酒鬼之称。
领导们的爱好,时间一长,很自然会变成一个地方的集体爱好。
酒桌上的气氛轻松,干部们可以借着敬酒向领导表忠心,也可以借着敬酒汇报工作,还可以借着敬酒提个人要求,时间久了,能喝酒的干部慢慢就成了付大木亲近的人,重用的人。
更有意思的是,酒桌上有男的,也有女的,热闹非凡,男女搭配,整酒不累,尤其是有年轻漂亮的女下属陪着整,付大木和陶玉鸣之流当然要乐此不疲了。
所以,像余乾坤这样看不惯整酒歪风的干部,被边缘化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话说透了,余乾坤不顾柳青烟的暗中阻拦,又说道:“楚书记,你昨天杀了杀干部开会迟到的事,大家私底下都为你叫好呢。我斗胆说一句,你要是能把整酒这股歪风刹住了,我敢保证,全县大多数的干部和群众都会拥护你。”
整酒歪风害死人,马兴旺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令楚天舒没有想到的是,这股歪风还害惨了全县的干部和群众。
楚天舒又何尝不想把这股歪风刹住呢?只是,如何找到合适的切入口,还真是一个大难题。
既然回答不了,就只好回避了。
楚天舒心里清楚,余乾坤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大胆地说话,一方面是他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也表现出他在政治上还是有抱负的,既然不讨付大木等人的欢心,何不干脆把希望寄托在新书记身上,大不了副科级不要了,凭手艺照样能混口饭吃。
楚天舒顺势把话题转移到三家单位整合上,他说:“老余,防疫站要和卫生局和计生委整合成一家,你有什么想法?”
“我没想法。”余乾坤直截了当地说:“卫生局的霍启明能整人,计生委的高大全能整酒,我什么也整不了,只等着挨整了。”
柳青烟说:“谁说你什么也整不了,老余,你会整事啊。”
余乾坤说:“嘿嘿,会整事?我总给领导整出事来,不挨整才怪呢。”
楚天舒只笑笑,并没有表态,这让余乾坤颇有些失望,暗暗后悔自己太冲动了,不该话说得这么多,这么直,他不过一个新来的年轻人,怎么能斗得过老奸巨猾势力熏天的付大木呢?
再往下就有些沉闷,三个人把饭吃完了,看看时间已经一点多了,回到防疫站的站长办公室,又喝了一会儿茶,扯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楚天舒就起身告辞,带着柳青烟去了计生委。
主持计生委工作的高大全估计是得到了消息,早早的就在办公楼前翘首以盼了。
第833章 恶战在即
计生委明显没有卫生局稳定,也没有防疫站清静,一大帮子人看上去乱哄哄懒洋洋的,一看就是一个群龙无首的状态。
高大全引着楚天舒和柳青烟上二楼,不时有大嫂大妈级人物擦肩而过,吵吵嚷嚷地说问题,嘟嘟囔囔地发牢骚,嘀嘀咕咕地要签字,全然不顾他的身边还有楚天舒和柳青烟。
高大全只能一边装腔作势地把她们打发走,一边又向楚天舒解释:“老主任难得来一回,这些个破事都落到我身上,你说我管吧,又名不正言不顺的,你说我不管吧,乱糟糟的我看着也着急啊。”
高大全这一番解释足够巧妙,明显是早有准备的说辞,既表达了希望名正言顺的期待,又开脱了当前造成混乱局面的责任。
楚天舒笑道:“小高,你我共事多年,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是个爱管事的人。”
高大全不知道这话该理解为是表扬还是嘲讽,只得笑着附和:“那是,那是。”然后伸出手来,示意楚天舒往小会议室请。
高大全在计生委是副主任,办公室不大,也不上档次,楚天舒和柳青烟去了也坐不下,主任办公室倒是够大,委办也有钥匙,但老主任没来,领进去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只好把楚天舒和柳青烟往小会议室里引。
高大全只顾了在门口迎接,却忘了小会议室里的准备,刚要泡茶,发现茶叶筒空空如也,开水瓶里也只有半瓶子不知道哪一天的水,根本不能喝。
“这帮娘们,真是没办法。”高大全苦笑着摇摇头,说:“楚书记,柳主任,你们稍坐一会儿,我去给你们泡茶。”说完,端着两个杯子就要出去。
柳青烟起身说:“高主任,我去吧,你陪着楚书记说说话吧。”
“这哪里好意思呢?”高大全嘴巴上客气,手上却一点也没客气,赶紧把手里的杯子塞到了柳青烟的手里,说:“那就辛苦柳姐姐了。”
柳青烟出去了,高大全在楚天舒对面坐了下来,说:“楚主任,哦,不,楚书记,你看,喊顺嘴了,一时还改不过来。”
“很正常啊,这说明我们是老感情。”楚天舒说:“小高啊,你跟我也不用客气,叫什么都无所谓,像在市府办一样喊我小楚没问题。”
“不行,不行,一定得叫书记的。”高大全说:“楚书记,你是我的老领导,今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下指示,千万别把我当外人。”
“说老实话,在南岭县,我熟悉的人也就只有你和田克明了。”楚天舒说:“我刚到,什么都不熟悉,各方面还需要你多多支持啊。”
高大全脸红道:“楚书记,哪里话,你是领导,你有什么指示,我一定会尽全力遵照执行。”
楚天舒就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小高,你开口领导,闭口指示的,明显是把我当外人嘛!”
高大全受宠若惊地笑笑,朝四周看看,压低嗓门道:“楚书记,我跟你说,前几天听说你来当书记,我激动得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啊!真的,这绝对不是假话,我一直在想啊,楚书记来了,我在南岭县也有自家人了。”
“对呀。小高,你算是老南岭,我可是两眼一抹黑啊。”楚天舒咂咂嘴,说:“我看得出来,其他人都不肯跟我掏心窝子说话,所以,出来走访的第一天,我就到你这儿来了。”
高大全笑笑道:“楚书记,南岭县的人都这样,就拿计生委这帮娘们来说吧,她们知道我在南岭县没根基,没靠山,都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过,你跟我不一样,你来是当书记的,县里的一把手,说什么都是指示,你发了话,没人敢不听!”
楚天舒正色道:“小高,我可给你说正事呢,我在南岭,就这么两个熟人,你都忽悠我,还怎么指望对别人发号施令啊。”
“不敢,不敢。”高大全连连摇头,说:“楚书记,你做事干练,平易近人,见多识广,有驾驭全局的能力和气魄,只要有几个得力的帮手,管好一个南岭县绝对没问题。”
“但愿如此吧。”楚天舒话锋一转,说:“小高,马上要定编定岗了,你有什么想法?”
高大全心里一喜,忙顺杆就爬,说:“我没什么想法,还请老领导多多关照,只要你信得过我,别的我不敢说,保证不会给你丢脸。”
“好。”楚天舒点点头,又说:“我这个人你是了解的,没老同志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为人办事,既讲组织原则,也讲个人感情。”
“我知道,我知道。”高大全觉得不能再装逼了,便偷眼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说:“楚书记,我给你提个醒,她可是公安局陶局长的小姨子,你当心着点儿啊。”
楚天舒故作震惊,但马上又强作镇定,说:“小高,谢谢你,这么几天来,也就你敢跟我说几句真心话啊。”
高大全看到了楚天舒的表情变化,暗自窃喜,有付大木的支持,如果还能讨得楚天舒的欢心,我当一把手的机会就大多了,就不用怕耿中天要帮霍启明了。
这时,柳青烟端着杯子进来了,看楚天舒和高大全谈得热火朝天的,问道:“高主任,不愧是楚书记的老熟人啊,谈得很开心嘛。”
高大全窘迫地笑笑,忙说:“呵呵,柳姐姐,我们也没谈什么,就是说了说原来我们在市府办的一些人和事,现在想起来,还是蛮有意思的。”
柳青烟放下杯子,笑问道:“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没有,没有。”高大全说着,翻开了一直攥在手里的笔记本,说:“咳咳,我把计生委的工作给两位领导汇报汇报吧。”
谈完了,也在计生委转了一圈,才四点不到,楚天舒婉言谢绝了高大全整酒的盛情邀请,上车往回走。
奥迪车刚一出门,高大全就躲到办公室里给薛金龙打电话,汇报了楚天舒来计生委的全过程,当然,那些“激动啊”,“关照啊”,“提醒啊”等等话,自是忽略不提。
薛金龙立即向付大木作了报告。
路上,楚天舒接到了付大木的电话。
付大木假惺惺地说:“小楚老弟啊,我今天手头上没什么事,想找你汇报工作,打了好几次你办公室的电话,你都不在啊。”
切!明明知道我不在,才假装着说要汇报工作,谎话顺嘴就来啊。楚天舒在心里冷笑,嘴上却客气地说:“哦,大木兄,我到下面单位走访去了。出门走得急,忘了给你声打招呼了。”
“哈哈,哪里,哪里,你是南岭县的书记,想去哪就去哪,哪里还要给我打什么招呼呢?”付大木打着哈哈,问道:“忙完了吧?”
楚天舒说:“正在回来的路上,大木兄,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付大木大声地说:“我让薛主任在招待所准备了一桌,晚上为你接风洗尘。”
嗯?付大木也搞突然袭击啊。楚天舒不想打无准备之仗,便说:“谢谢大木兄,我已经到了好几天,接风洗尘就免了吧。”
付大木不由分说:“楚书记,我已经通知下去了,县里的班子成员全部参加,晚上六点,招待所的贵宾包房。”
楚天舒不由得火气,这哪是什么接风洗尘?完全是县长在给我这个书记下指示。他正犹豫着怎么说,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侧头一看,柳青烟一只手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一个劲儿地朝向他摆动。
楚天舒下意识地捂住话筒。
“找理由推掉!”柳青烟着急地说:“这是鸿门宴,他们没安好心。”
“这点面子都不给,他们就更要借着这个由头找麻烦了。”楚天舒坚决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举起电话,平静地说:“谢谢大木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就挂了手机。
柳青烟看着楚天舒坚毅的神色,不由得点了点头,慨然道:“我陪你去,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楚天舒有点小感动,柳青烟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这个女人不简单!
来不及细想,楚天舒说:“柳主任,你把南岭县整酒的规矩给我讲一讲。”
柳青烟稍稍想了想,便把县里整酒的规矩娓娓道来。
整酒的规矩是付大木定的,自然对他有利。
下级敬上级,为了表示诚意,依照级别差距,每低半级必须先干一杯,然后才有资格向上级敬酒。否则,领导只要意思意思就行了。
以付大木为例,他是县长,在南岭县级别最高,副县级干部给他敬酒必须要先干一杯,正科级干部必须先干两杯,副科级必须先干三杯,再往下至少是四杯起步,否则,你给他敬酒他可以不喝,也相当于你没有敬他。
同样,要敬其他的领导,也以此类推。
这么一来,级别低的干部酒量再稍差点儿,一场酒整下来,多半要烂醉如泥。因此,整酒在一般干部中成了一个心理负担,余钱坤所说的苦不堪言,也和这个丑规矩有很大关系。
恶战在即!楚天舒听了这个规矩,不由得哑然失笑。
第834章 狗嘴象牙
柳青烟问:“你笑什么?”
楚天舒笑呵呵地说:“我就是觉得这规矩有点搞笑,假如哪天南书记突然跑到南岭县杏林乡去视察,顺便再吃顿饭,乡党委书记郑有田要给南书记敬酒,这得先喝多少杯啊?”
楚天舒说着,扳着手指头从省部级一直算到正科级,做了一个“非常六加一”的手势,说:“估计南书记不用喝,郑有田他们就全部进医院了。”
柳青烟说:“你还别说,如果南书记真到了杏林乡,郑有田还真就敢喝。付大木说过,酒品是人品,也是官品,谁要是在酒桌上给南岭县丢人,这样的干部绝对靠不住,坚决不能用。”
楚天舒接话道:“你的意思是说,南岭县大大小小的干部到了酒桌上都是不要命的主。”
“差不多!”柳青烟说:“付大木还有一句很流行的话,宁可倒在端着酒杯冲锋的路上,也不能坐在等死的椅子上。”
“哈哈,南岭县的干部都被付大木培养成了酒场敢死队了。”楚天舒讥讽了一句,又说:“不过,他这个规矩定得好啊。”
“好什么好?”柳青烟问:“他们人多呢,你以为你能占多大便宜?”
楚天舒说:“我知道,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如果他们一窝蜂地冲锋陷阵,我也坚守不住。”
柳青烟轻叹一口气,说:“知道你还说好。”
“总比没有这规矩要好吧。”楚天舒见车已经进了县委大院,便说:“一会儿你帮把杨书记和周部长请来。”
柳青烟在北楼门前停住车,说:“干吗?他们不会听你的。”
楚天舒问:“为什么他们就不会听我的?”
柳青烟说:“你想拉同盟军?没门,当着面,他们不敢得罪付大木的。”
楚天舒笑道:“呵呵,柳主任,你想错了,我不是要拉他们做我酒桌上的同盟军,我是要和他们谈谈怎么处理开会违纪的干部。”
柳青烟着急地说:“晚上就要有一场恶战了,你还有心思跟他们谈这些事。”
“这些事比整酒重要。”楚天舒无所谓地说:“反正该来的早晚都会来,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柳青烟说:“没想到,你还痞得很,哪有个书记的样子。”
“党章上又没有哪一条规定书记不能痞一点,县长都能跟我玩群殴了,我还不能玩玩痞吗?”楚天舒自嘲了一句,推开车门下了车。
到了办公室,刚把茶泡好,杨富贵和周宇宁拿着笔记本就进来了。
楚天舒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