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思量着,不禁暗自出神。直到身旁的男人开口,她的思绪才陡然刹车,从千里之外的云端回神。
简玉柏刚处理完几份文件,他将视线从那几张A4纸上移开,对特助说道:“韩骐,太吵了。”
韩骐一愣,连忙关掉广播。他不禁在心底嘀咕,自己跟在简玉柏身边一年有余,这好像是老板第一次过问起车内广播?
狭小的车内空间就此陷入沉默。简玉柏似乎很疲倦,他微微仰头,一边将自己的全部重量靠在椅背上,一边伸手按摩自己鼻梁两侧的睛明穴。
“以后还是不要在车里看文件了。”顾知看着,忍不出出声,“在移动的交通工具里阅读,对眼睛不好。”
简玉柏闻言一愣,复又睁眼。不过这片刻的休息,原本疲倦的双眼已再次恢复清明。只是他还来不及开口,坐在驾驶座上的韩骐却已抢白:“顾小姐说的太对了,在移动的交通工具里阅读,不仅对眼睛不好,而且对……”
“开车的时候不要说话。”韩骐还没说完,简玉柏已等不及出声打断他,简短的几个字,带着显而易见的薄怒。
韩骐闻言噤声,他灰溜溜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专心开车。
只这一秒,车里的气氛突然怪异起来——不仅安静,而且压抑。顾知供职于公关传播行业,每天的工作就是应付各种聒噪的同事和客户。这突如其来的沉静让她有些不安,她正寻思着该如何打破沉默,简玉柏却再次开口:“升舱和check in已经帮你办好了,一会儿到了机场,你直接去VIP的候机室等着登机就行。”
这次到欧洲出差,顾知本就没带太多的行李,她也不像林如寂,大包小包地买了许多东西,所以没有办理托运行李的必要。简玉柏这样安排,对她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
“谢谢玉少。”顾知诚恳道谢,眼神却是欲言又止。
“嗯。”简玉柏答应着,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心事,“还有什么问题?”
顾知闻言,忍不住抚额沉吟。公关传播公司最不缺就是牛鬼蛇神,在亚历山大工作三年,顾知自以为已经成精。可如今面对简玉柏,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如来佛掌心里的孙悟空,离得道升天还差得太远。
顾知在心里斟酌了一番,心想既然藏不住,不如开门见山:“我只是好奇……玉少千里迢迢从B市追到萨尔兹堡,对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简玉柏闻言,不禁挑高了眉毛,就连驾驶座上的韩骐都竖起了耳朵。
诶?这个顾知真不愧是缪仁恒的私生女,有两把刷子。
“顾小姐,我不是为了你特意到欧洲来的。”简玉柏解释着,第一次规矩地称呼她,“但是我对于你,确实是别有目的。”
顾知微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简玉柏——她猜到了他的答案,却没想到他这么坦白。
简玉柏微微一笑,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邀请函。他一边将请帖递到顾知面前,一边说道:“至于别有目的的具体内容,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是比较慢热的,而且男女主的性格都属于内敛深沉的,所以进度也许会比较慢。
但等我把前面都铺满了,后面发展起来就比较快了。
☆、第07章
从德国到中国,从旧爱到新欢。
*
四月是B市最好的季节,万物复苏,花红柳绿,阳光和雨水一样充沛。空气里仿佛多了一抹干爽的青草味道,一扫冬季的阴霾和沉闷,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许是觉得在陆圻婚礼这件事上亏待了顾知,从欧洲回来一个星期了,连城也没给她安排过多的工作。她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培训公司新招进来的几个实习生,每天做做PPT,然后再在会议室里讲讲课。
那几个实习生,都是今年的本科应届生,清一色的青葱水绿,又嫩又白,偶尔在会议室里说笑,银铃般的笑声似能震动整个办公大楼。
坐在顾知的办公室里,林如寂透过落地玻璃看着外面的小实习生,不禁感叹:“每天一片面膜又怎样?年纪大了,就是大了。那比得上在英国念书的那几年,那些白人大妞都显老,和她们站在一起,我才能像个未成年。”
顾知正坐在电脑前处理几封邮件,她眼皮也不抬地说道:“这就开始伤春悲秋了?既然担忧年华易逝,还不赶紧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
“去你的!”林如寂啐着,抓起眼前的一支铅笔就朝顾知丢过去,“平时是谁嚷着女人该自立,不能依靠男人的?这会儿好了,倒劝别人结起婚来了。”
铅笔直线落地,在瓷砖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顾知终于从办公桌后面抬起头,她一边俯身拾起铅笔,一边讪讪地说道:“我一不怕老,二不恨嫁。我和你们不一样。”
看着顾知这幅道貌岸然的模样,林如寂不气反笑。只见她从办公桌这头探过去半个身子,伸手去掐顾知的脸蛋,嘴里还念念有词:“哟,您老人家当然不怕老。每晚一个小鲜肉养着,可比面膜管用多了。”
躲避着好友的攻击,顾知好气又好笑:“什么小鲜肉,你别胡说八道。”
“得了吧,亲爱的。装一次叫矜持,装两次那就叫清高了。”林如寂说着,竖起两根手指在顾知面前晃了晃,“你在奥地利的那个一百欧,我可还记在心里呢。”
顾知心里一咯噔,她没想到林如寂还记得这件事。她有些慌乱,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如寂,你很闲吗?帮我给连城送份培训报告,好不好?”
“你个死丫头!”林如寂骂着,很是恨铁不成钢,“你到底当不当我是闺蜜啊?一段艳遇都不肯分享一下?”
顾知闻言默然,不禁败下阵来——不是她不把林如寂当朋友,而是……她要怎么告诉林如寂,那晚与她春风一度的是B市第一少简玉柏?
这样说出口,连顾知自己都不信,何况是人精一样的林如寂?
“好吧,我……”顾知欲言又止半晌,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算了,算了。既然你这么不想说,我也不强求了。”看着顾知一副仿若大义凛然、奔赴刑场的模样,林如寂也只能放弃。
可她眼珠一转,还是忍不住说教:“但是亲爱的,我还是要多说一句。男人又不是什么怪物,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很可爱的。谈谈恋爱,对你没坏处。”
和顾知不同,林如寂一向奉行及时行乐的人生哲学。虽然没有固定的男友,但她身边从来不乏可以约会的青年才俊。男人嘛,在她林如寂眼里,就像化妆品、香水和漂亮的衣服包包一样,看似华而无用,但又是女人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可杨安桀留给顾知的心理阴影,林如寂又是知道的。所以,尽管她一直鼓励顾知投身情场,却又不强求她。
上个星期出差结束,她从维也纳飞回国,顾知则从慕尼黑飞。两人约在B市的机场会和,刚下飞机的顾知是如何半人不鬼,仿佛失掉七魂六魄的,林如寂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好了,我替你去送报告。”林如寂拿过桌上的文件夹,站起来。她温柔地拍了拍顾知的脸颊,说道:“明天就是周末了,别绷得太紧,多给自己找点儿乐子。”
办公室的门随着林如寂的离开打开又合上,顾知盯着办公桌上的日历发呆。过了半晌,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米白色的邀请函。
*
第二天是个周六,顾知一反常态地起了个大早。她先在跑步机上跑了四十分钟,然后洗澡换衣服,到自己最常去的美容院做了个SPA。
从美容院出来,顾知已是神清气爽。一扫这一多月来的阴霾,她趁热打铁,转身拐进街角的美发厅。
三个小时过去,花出去好几张红色□□,离开美发厅的顾知已然换了一个发型。原本又直又亮的及背长发已经弯成大卷,春风一过,发丝温柔地拂过她的耳畔,顾知轻轻一拨,举手投足间自是多了一抹妩媚风情。
再回到家,已是临近傍晚。忙活了一天的顾知给自己拌了个水果沙拉,然后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食同嚼蜡地吃着,一边等待简玉柏的电话。
今天是他约她参加慈善拍卖会的日子,如果简玉柏不是开玩笑,他应该会派车来接她。
这样想着,顾知又有点烦躁。她起身走回卧室,拉开自己的衣柜大门,看着里面的衣服发呆。
和臭美的林如寂不同,她一直是个实用派。衣柜里的衣服多以基本色和基本款为主,寥寥无几的几件晚礼裙,都是为了参加公司年会准备的。
她踌躇了一下,拿出一件白的和一件红的,在穿衣镜前比划了一下。
沉吟半晌,顾知又“蹬蹬蹬”地跑回客厅。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终于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这个号码还是当日在慕尼黑机场告别时,简玉柏留给她的。顾知飞快地打着短信,生怕自己后悔。编辑成功后,指尖一点,发送成功。
她问简玉柏:你今晚穿什么颜色的西服?
大概过了十分钟,简玉柏的短信回过来,只有简短的两个字:灰色。
顾知咬牙,心里仿佛有个皮球,被人扎了一针,倏地漏气。
不过她的气馁还没超过十秒钟,简玉柏的第二条短信就跟了进来。
他说:我有会,你自己打车去会场。
*
是不是每个女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有公主梦?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被面目狰狞的怪物掳走,然后就会有王子骑着白马、佩戴宝剑,披荆斩棘地来救自己?
和正常家庭的小孩相比,顾知的成长之路本就崎岖。世间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她自问没少经历。但这二十多年过去了,有白马王子来救她了吗?
曾经她以为杨安桀是,后来她以为陆圻是。但事实却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证明,他们都不是。
那么简玉柏就是了吗?
想到这里,顾知忍不住自嘲地弯了弯嘴角——顾知啊顾知,你怎么老是忘了伤疤忘了疼?
此刻,她只身一人坐在金沙湾酒店的宴会厅里,忍不住对自己进行思想教育。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及膝小礼服,鸡心领,露出纤细又漂亮的锁骨,灯笼袖的设计平添几分端庄,与她的眉目很是相得益彰。腰间是一条细细的黑色漆皮腰带,为的是和脚上的黑色高跟鞋搭配。
她一手拿出小巧的手拿包,一手举着细长的香槟杯,对着偌大的会场发呆。
距离拍卖会正式开始还有十分钟,可她到现在都没见到简玉柏的身影。她的目光在会场里转了一圈,反而发现许多平日里,只能在杂志封面和电视节目里看到的人。
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穿着华衣美服,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可是眼角眉梢却没有多少真情,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虚以为蛇。
这种人她见过不少,她的顶头上司连城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世界。
顾知观察着,不禁想起简玉柏。想起他的眉目清俊,想起他的目若寒霜,也想起他嘴角的戏谑和那偶尔一低头的温柔。
生物链教育我们,有生命迹象的地方就有等级制度。这些置身会场的人本就是高高在上的非富即贵,而简玉柏身为简易集团的总裁,自然更是人中龙凤。
顾知啊顾知,你怎么能对他动了凡心?
是因为那荒诞可笑的春风一度?亦或是受了陆圻婚礼的刺激?
顾知揣测着,耳边不禁响起林如寂的声音:男人又不是什么怪物,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很可爱的。
可爱个屁!顾知喝着香槟,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一个星期前,她只身前往林道,为的是和过去告别。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要从杨安桀的那段往事里走出来,对她自己而言,并非一朝一夕和轻而易举。但她愿意努力,去开启自己新的人生。
只是……这一次她好像用力过猛,给自己定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
罢了罢了,这种事情她没有天分。还是顺其自然就好。
心理建设完毕,顾知终于有些释然。她伸手卷了卷自己的发梢,心想就当是给埋头工作的自己一个奖励好了。
这样想着,顾知的心境也豁然开朗起来。一扫之前的闷闷不乐,她开始巡视会场,心想是不是可以找几个明星要个签名。
可她还来不及开心太久,就有两个身影走到她的面前。黑晃晃的人影照下来,顾知突然失去了视线和光明。
她有些不耐地抬头,就看见缪琛和游丹丹站在自己面前。
缪琛沉默地站在游丹丹身后一步的位置,而游丹丹则像往常一样,双手叉腰地俯视顾知,颐指气使地说道:“哟,这不是顾知吗?这种场合你也敢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争取周四能上榜,所以明天12点还有一更。
☆、第08章
华灯初上的金沙湾,有谁爱你?
*
在B市的商界,一直盛传两大传奇。一是简易集团的创始人简政,二是恒亿集团的现任当家缪仁恒。
但比起军人转业、白手起家的简政,缪仁恒的故事则更为让人津津乐道。
相传二十五年前,港式茶餐厅刚在内地兴起。彼时,恒亿集团还只是一间小小的食品加工厂,每天负责生产一些小甜品,再送到各茶餐厅进行售卖。食品加工厂的创始人姓游,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叫游丽,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赚些小钱,再为女儿找个靠谱的婆家。可没想到,工厂后来招了个学徒,很是聪明,不仅会对各式甜点进行加工改良,还很有经商头脑。在学徒的建议和帮助下,游老板很快有了自己的独立店面,后来又慢慢地做起了甜品连锁。没过多久,这个学徒竟和游丽陷入爱河。游老板很欣赏小伙子的勤恳与聪慧,不仅爽快地答应了两个人的婚事,还将蒸蒸日上的生意作为女儿的嫁妆,转手交到女婿手上。
那个学徒不是别人,就是恒亿集团的现任当家缪仁恒。就在他和游丽结婚的那天,游老板的事业正式改为缪姓,并且有了全新的名字——“恒亿”。经过近二十年来的发展,恒亿已经从食品加工发展到甜品连锁,之后更发展成B市最大的餐饮连锁,恒亿食品有限公司也更名为恒亿集团,并在几年前上市。缪仁恒与游丽也因此成了B市商业圈里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最佳代言人。两人婚后育有一子,名叫缪琛,据说很是聪慧优秀。如此幸福的三口之家,惹得不少同行很是羡慕。
这些情节在别人听来,也许是一个千里马终遇伯乐的励志故事,外加一些惺惺相惜的风花雪月,可是在顾知听来,却是一个肮脏不堪、越抹越黑的笑话。
此刻,她心怀着这个笑话,抬眼看了看面前盛气凌人的游丹丹,神情冷漠,并不言语。
而游丹丹偏偏最见不得顾知这幅模样。
说起游丹丹和恒亿的关系,其实也没有多近。她是游丽堂哥的女儿,唤游丽一声姑妈,但仗着自己从小和缪琛一起长大,又受游丽宠爱,所以很是飞扬跋扈,欺软怕硬得厉害。顾知从小没少吃她的亏,但她不想多生事端,总是远远地避开她。可在她游丹丹的眼里,顾知的这份忍耐不过是私生女畏惧正统表小姐,是上不了台面的怯懦,因此她在顾知面前也就更加作威作福起来。
“喂,顾知。”游丹丹嚷着,推了顾知一把,“我和你说话呢,你装什么哑巴?”
游丹丹的这一掌下手可不轻,原本还坐得四平八稳的顾知被她一推,顿时失了重心,手里的香槟杯歪了一下,剩下的小半杯香槟就这样泼在了身上。
琥珀色的酒液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