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
江易安的脚步在女同学所说的包厢门口停下,紧闭的包厢门,隔绝了里面的声音。
正在这时,服务员给这个包厢上菜,江易安往旁边让了让,包厢门推开的瞬间,他真实地瞅见里面的情形,宋千依确实和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面对面坐着,那男人穿得西装革履,装得一派绅士,可那男人眼里要吃人的光,却是藏也藏不住。
大约是对对面的女孩满意到了极点,老男人一脸的喜气。
宋千依垂着眉眼,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冷得江易安在门外都感受到她心情不佳。
包厢门关闭的刹那,宋千依转头看过来,目光依然陌生又冷漠。
“先生,您有事?”服务员笑眯眯地询问。
江易安收回视线,摇头,“没事,喝多了出来透个气。”
……
之后,江易安心不在焉,再也融不进同学间热闹的氛围中。
坐了大约有三十来分钟,他再次离开包厢,只是等他到了隔壁,那间小包厢已经空了,服务员正收拾残羹冷炙,瓷勺瓷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间包厢的客人什么时候走的?”
其中一位服务员扭头看向他,“刚走。”
“谢谢。”话音未落,江易安身影便消失在包厢门口。
此时,酒店门口。
宋千依站在夜风里,侧面倾泻而下的金黄色灯光,笼着她凹凸有致的身形,冯总喝了酒,眼眶微红,眯着眼将女孩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听老宋说,你小提琴拉得很不错,正好我女儿有把小提琴,她出国上学留在家里没带走,你去我家坐会儿,给我拉一曲如何?”
说话间,冯总又将宋千依打量了两遍,从头到脚。
宋千依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潜在意思,面无表情:“不好意思,太晚了,我要回家。”
“拉完曲子,我再送你回去。”冯总笑说:“你要是怕老宋不同意,我现在给他打电话说一声。”
“你知道,我最近和老宋合作密切,他看在我的面上,不会责怪你晚归。”
“依依啊,如今你高考结束,有些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你放心,以后我不会亏待你,你想要什么,说一声,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来。”
风从宋千依脸上拂过,一缕发丝扫进了她的眼角,她眨了下眼睛,抬手将发丝拨开,脸上依旧是没有表情的模样,只是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浮现一种叫悲哀的情绪。
父亲的哀求犹在耳边,母亲的哭泣……
“我今天刚考试完,没心情拉小提琴,很抱歉,只能扫冯总的兴致了。”宋千依说:“改天吧。”
“原来你还会拉小提琴?”宋千依一说完,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腔调,紧接着,她的肩膀被人一把搂住。
宋千依侧头垂眸看了眼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然后转向另一侧,望向说话的人。
板寸头,陌生的脸孔,她分辨不出是谁。
但是他的声音,又是熟悉的。
“这位是你爸爸吗?”只听那道熟悉的声音又说:“叔叔你好,我是千依的同学,很高兴认识你。”
边说,那人还朝冯总伸出了手。
冯总没理会忽然冒出来的人,只看着宋千依,眼神透着不悦,等着她解释。
宋千依沉默不语。
江易安一点也不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低头看向宋千依:“我说你怎么不出来跟我们一块吃散伙饭,原来是跟叔叔一起出来了,大家现在还在等你了,你要是去了,他们一定高兴。”
“你不介意千依晚回去一会儿吧,叔叔?”
冯总冷笑一声,“看来是我打扰到你们年轻人了。”
“叔叔别这么说,虽然你岁数大,但是心态年轻啊,想得也美,不然不会陪千依出来吃饭。”
冯总脸色有些难看,看着宋千依,下通牒:“你是要跟他进去聚餐,还是跟我走?”
宋千依说:“您请回吧。”
冯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江易安,沉着脸转身上车。
车子一走,江易安就拿开搭在宋千依肩上的手,“我送你回家吧。”
宋千依:“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江易安站在原地,看着宋千依过了马路,走向地铁站,就在她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地铁站门口,江易安忽地追上去。
“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还是我送你吧。”江易安跟在她后面买票,“怎么说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
宋千依走在前面,并不答话。
在站台等了好几分钟,地铁终于呼啸而来,一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沉默,哪怕江易安极力想活跃气氛,效果并不显著。
下了地铁,又乘坐公交,宋千依在郊区一处安置小区停了下来。
“我到了,你不用再跟。”
江易安看了眼小区的大门,破败不堪,两边的垃圾桶旁边堆满了垃圾,这会儿已经很晚,除了昏暗的路灯,只有左侧的小超市还亮着灯,光线暗淡,一派阑珊之意。
“宋千依,你准备报哪所大学?”江易安很快收回视线。
“你都看见了,我还有选择吗?”宋千依眼神空洞,盛满了不在乎,“我连人生都没有,念不念,也没什么重要。”
“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宋千依看了江易安一眼,转身往小区门口走去,背影在夜色里看起来单薄又脆弱。
……
第二天,江易安在班级群里听人说,宋千依进医院了。
班里有个人在酒桌上喝多了,酒精中毒,连夜送去医院,三两同学陪着他,结果遇见宋千依满头血被送来抢救。
“好像是被她爸打的,我听见她妈一直在骂她爸。”
见到宋千依被送来抢救的同学这样说。
“啊?她爸家暴啊?”
“是亲爸吗?女神好惨。”
“是不是她跟一个老男人吃饭被她爸知道了,她爸嫌她丢人,所以把她给揍了?”
“谁知道,第一次发现女神家庭好复杂呀。”
后面这些话,江易安没有看到,他人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
他不知道宋千依在哪个病房,找了好一阵,才在一间三人病房里找到她,她此时正靠在床头,头上缠着绷带,旁边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喂她喝东西。
江易安在门口站了许久,宋千依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离开的时候,正巧与宋千依的父亲擦肩而过,江易安脚步停顿,回头看了一眼。
年幼时曾见过他,虽然很多年不见了,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很快,病房里传出争吵:“孩子都这样了,你还逼她!你是要逼死我们才甘心是不是?”
“嫁给冯总有什么不好?我的新厂这个月底就要投入生产,如果这时候冯总撤资,你们想过后果没有?”
“反正她又分辨不出谁是谁,嫁给谁不是嫁?”
“宋合忠!你还是人吗?”
……
高考结束的第三天,顾欣颜还想着怎么把儿子弄回家来,江易安自己回来了。
江莫承晚上回来见着哥哥,开心得不行,晚饭桌上一直缠着哥哥说话,江易安心里藏着事,兴致不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
顾欣颜看出他有事,也知道他回来有话要说,果然,睡前,江易安敲开父母的房门。
“妈,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顾欣颜还没洗澡,靠在沙发上看书,也是在等他。
“什么事?”
她合上书。
江易安斟酌片刻,说:“我有个朋友,家里的工厂遇到点困难,你能不能帮帮忙?”
“什么朋友?”
“就是学校里的同学……”
“男的女的?”
“……这个重要吗?”
“不说算了,我困了,要休息……”
顾欣颜没说完,江易安道:“女的。”
顾欣颜点点头,“什么困难?资金困难,还是经营困难?”
“资金方面的问题,需要一千万。”
“一千万,这可不是小数目。”顾欣颜看着儿子,“我虽然跟你表姨合伙了几家店面,但是赚的也有限,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来,也有些困难。”
“妈,我知道我们家的条件,这一千万对你跟爸来说不算什么……”
顾欣颜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漫不经心抿着,神情敷衍,江易安盯着母亲看了许久,又道:“我向你们借一千万,等将来,我会还给你们。”
“易安,不是我们不帮你的朋友,只是我跟你爸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帮?”顾欣颜说着,看向洗完澡出来的江逐浪,笑:“是吧?老公?”
江逐浪立刻附和点头。
江易安:“妈,那你怎么样才肯帮忙?”
“她对你很重要?”顾欣颜不答反问。
江易安不语。
说不上有多重要,只是不想她在花一样的年纪,被逼着嫁给那样一个男人。
“拿出一千万来帮你那朋友也行,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顾欣颜不紧不慢地说着。
江逐浪立刻朝江易安看来,江易安正巧也在看他,父子俩视线一对上,就知道彼此的想法一致。
“老婆……”江逐浪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你闭嘴!”顾欣颜眼睛一瞪。
“……我下去倒杯水喝。”江逐浪递给儿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走出房间,还体贴地带上房门。
顾欣颜笑眯眯地瞅着儿子,“我的要求,你肯定猜到了,能答应,我现在就给你一千万让你去帮朋友,如果不能答应,门就在那边。”
第467章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宋千依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父母不知道在她耳边吵了多少次架,但是最终,父亲一句:“就算你不为我想,也为你奶奶想想,她的病每天花钱如流水,我的厂子再赔了,我只能带她回家自生自灭了。”
她只得妥协。
奶奶的病,需要钱。
很多很多的钱。
“您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吧。”
宋合忠听见女儿松口的话,立刻喜笑颜开,眼睛里同时也有着些许的内疚,“冯总大人大量,只要你肯收心,以后好好跟他过,他不计较你以前那些小儿女的情怀,依依,我知道冯总年纪大了些,长得也丑了点,可是你如今这情况……”
顿了顿,宋合忠说出后面的话,“冯总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我把你的情况都与他说明了,他说他不在意。”
她如今的情况……
宋千依看着父亲那张陌生的脸,如果不是在病房里,如果不是记得父亲的声音,她可能连自己的父亲都会不认识。
五年前,一场事故,让她大脑受损,失去了辨认人脸的能力,从那之后,她的生活里就只有自己。
也不对,有时候照镜子,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出院的三天后,她换上长裙,出门赴冯总的约。
冯总果然与父亲说的一样,没有计较她上次的拒绝,也没有追问忽然冒出来的男生是谁,带她去吃了大餐,还带她去买了女生都喜欢的衣服鞋子包包,最后在一家珠宝店里,冯总把一枚价值三十万的钻戒套在她无名指。
脸盲症,又称面孔遗忘症,分为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看不清别人的脸,一种是对脸型五官失去辨认能力。
宋千依属于后者,可以分得清老少与美丑,只是永远也记不住一个人的面部特征。
她看着冯总松弛的脸部肌肤和隐隐的老年斑,听到他询问的那句“喜欢吗?”时,嘴角无论如何都扯不出满意的笑。
“不喜欢?”冯总见她冷着脸,以为是对这颗三十万的钻戒不满意,视线扫进展柜,在被高高供起的那颗钻戒上停留数秒,然后拿肥胖的手一指,“把那个拿来。”
宋千依明显察觉到服务员的眼神别有深意。
脱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放在钢化玻璃柜台上,“我一个都不喜欢,走吧。”
“那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房子和车子。”出了珠宝店,冯总搂住宋千依的腰走在商场灯光明亮的通道上,“下个月我要去趟加拿大,到时候你跟我一块去,带你玩几天。”
宋千依提不起兴致,“再说吧。”
“你是不是累了?”冯总低头看了看表,“时候也不早了,去我家看看吧,上个月刚换了厨子,以前在米其林餐厅里当过大厨,厨艺那是没话说,你过去尝尝,给点评点评,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就换一个,一直换到你满意为止,以后你要常住在那儿,你满意才最重要。”
商圈里那些有钱的老板,似乎都以娶年轻小老婆为荣,不少上了年纪的老板,娶的媳妇一个赛一个年轻漂亮。
冯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宋千依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海鲜市场里个大肉多的螃蟹,被挑中了,买主迫不及待要把她蒸了吃。
一千万。
冯总在她父亲的厂子里投了一千万。
她在父亲眼里,恐怕都不如那一千万。
车子行驶在夕阳里,七月初的京城傍晚,喧嚣而闷热,宋千依冷若冰霜的外表下,是翻滚的烦躁。
“依依啊。”冯总坐得靠她很近,握着她的手,摩挲,“别紧张,我会好好待你。”
前面的隔板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下来,后座形成了绝对封闭的空间。
宋千依在冯总亲吻她手指的时候,心下一惊,用力缩回手。
“依依,别怕。”冯总喘着粗气,他想了宋千依好几个月,现在这姑娘终于肯跟他回家,他有些等不及。
话音落时,他一把将小姑娘抱进怀里,嘴巴急不可耐地去找宋千依的嘴唇。
宋千依偏开脸,那吻就落在她下颚的位置,宋千依反应很大地推开几乎将她压住的人。
“依依?”冯总有些不悦。
宋千依眼睛里藏着恐惧,“停车!”
冯总皱起眉,“你确定现在要下车?”
“老宋的厂子已经开始生产,订单也接了不少,你不希望他明天就破产,重新变成那个被追着讨债的人吧?”
宋千依白着脸,手指紧紧攥着。
她遭遇事故那年,也是父亲的生意遭受致命打击的时候,一夜之间,原本幸福的家庭跌入深渊,父亲受了重创,精神一度濒临崩溃,哪怕后来好起来,他也变了很多,不再是那个爱家庭的父亲,一心只想着如何东山再起。
短短的一瞬,宋千依想起因厂子投入生产而两眼放光的父亲,想起日日愁云笼罩的母亲,想起病重在床的奶奶。
人生有太多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
手机铃响的时候,宋千依那句‘对不起’已经到了舌尖。
她顿了一顿,先掏出手机。
屏幕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她看了眼沉着脸的冯总,接起电话。
“宋千依,你在哪儿?”
熟悉的声音。
“有事?”
“有,很重要,关系到你今后的人生。”电话里的人说:“告诉我你的位置,我马上过来。”
此时正是京城的晚高峰,堵车堵到怀疑人生。
冯总的车已经在滨海路滞留了半个小时,宋千依看向前面纹丝不动的车辆,报出旁边显眼的建筑。
又半个小时后,江易安赶到滨海路,远远的,他便看见宋千依站在路牙子上,目光缥缈虚无。
“宋千依。”他跑过去,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
宋千依转头看过来,依然是陌生的眼神,她盯着他的脸,似乎是在仔细辨认他是谁。
没等她认出来,他主动报出自己名字:“江易安。”
“这个给你。”江易安从兜里掏出信封,递给宋千依,“我刚才去了你家,知道你跟冯总出来的,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在看完里面的东西之后,有个最正确的、对自己最好的决定。”
宋千依低头打开信封,抽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