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嫂子乜斜一眼瞧向老张婆:“怎的,怕了?我告诉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自个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被你抱走,我自个的冤屈要向谁诉?今儿啊,本就该是我们母子团圆的日子。”
说着戚嫂子把老张婆使力一推就推倒,招呼众人和她一起去寻自己儿子。老张婆这举动越发让人觉得她心虚,于是也有几个人上前说她,老张婆站起身,怎么也没法说出当初的事,见众人往前去,于是又追上去阻止。
一路行去,老张婆阻止,戚嫂子不肯,还不停地把这件事说给众人听,这京城最不少的就是闲人,于是这一路上要跟去瞧热闹的更多了,等到了铺子所在巷子,竟差不多涌进去一巷子的人。
戚嫂子被众人簇拥到铺子面前,一眼就看见铺子里的张有才,确实是自己的儿子,戚嫂子在瞧见张有才的第一眼就在心里肯定的道,瞧那眼,那下巴,和屈三爷是那样的像。寻到儿子,自己就有靠了,儿子这样能干,以后他赚的银子就该全给自己才是。
想着戚嫂子就冲进铺子,上前拉住张有才的手,未曾开口眼泪就流出:“儿子啊,我总算寻到你了。”张有才是能听到外面吵嚷的,心里还在奇怪为何往常清静的街道今儿怎会这样吵,谁知不等他出去瞧瞧,就有个女人冲进来拉住自己叫儿子,张有才险些把手上拿着的一瓶要卖五两银子的头油给掉下去。
还是想着这头油差不多要合自己一年的工钱这才把头油放下,瞧着戚嫂子:“你是谁,你怎么叫我儿子?还有,这外面许多人,是怎么回事?”戚嫂子大哭起来:“儿啊,我生下你你就被偷走了,我寻了你十来年,今儿总算寻到你了,儿啊,从此以后,我们母子就团圆了,你以后再不能认仇人为母。”
仇人?张有才的眉皱的很紧,一路跟着过来的房东已经上前:“喜哥儿,原来你不是张嫂子亲生的,是她偷来的,好在老天有眼,今儿让你的亲娘寻到了,以后啊,你可要认你的亲娘。”
“我的娘只有一个!”张有才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老张婆怎样待他,以及老张婆说过的话张有才还是记得的,当听到眼前妇人就是自己亲娘时,张有才并无一毫寻到亲娘的喜悦,而是一阵厌恶,接着就为老张婆辩护。
“喜哥儿,这我也明白,毕竟张嫂子养活了你这么些年,你今儿才见到你亲娘,不过呢,这生恩也是不能忘的。”房东顺着就道。
张有才还想说话,尚妈妈已经上前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是开铺子做生意的地方,你们要扯私事,就出去扯去。”尚妈妈做了多年的富家管家娘子,一板起脸就有股威严,房东急忙道:“是这样的,”
说着房东就把前后原因说出,尚妈妈的脸板的更紧:“你们要扯,还请出去扯,别在铺子里碍眼。”戚嫂子已经扯住张有才:“儿子你要认我。”
“你当初自己不要儿子,现在又来寻儿子,那才正经叫不要脸。”老张婆跌跌撞撞,总算来到这里,听到戚嫂子这话又开口骂到。
“什么我不要儿子,谁作证?你别红口白牙诬赖人。”戚嫂子得意洋洋地道。
119
老张婆再次气结,没想到十几年没见;这人比原来还无耻。这是不是算恶有恶报;屈三爷就没有人真心相待。不过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儿子受到一丝影响;他是这么好的好孩子;老张婆正要再次开口说话,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要有什么话说,就请出去。”
老张婆瞧着挑起帘子走出来的人;眼先是睁大,接着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现在已经是端庄大方的富家主母。
穿的绸;着的缎;披的金;戴的银。就这样走出来,往这里一站,就有一种气度,戚嫂子也被镇住,很久都没说话。
张有才瞧见绿丫出来,急忙道:“东家,我不是,我不是这个人的儿子,我也不晓得她从哪来的,再说一直都是我娘照顾我。”张有才情急之中,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绿丫抬起一支手,让张有才稍安勿躁,这才对戚嫂子道:“这里是铺子,不是公堂,你要吵闹也别在这吵闹。都给我出去。”
绿丫的声音并不大,但已经让几个进了店里的人都退出去,尚妈妈见状,也跟着走出铺子,去轰那些围上来瞧热闹的人:“都走吧走吧,别把这路给占了,这里住的,可不是那样乱七八糟的人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家,你们把路给占了,要人家怎么走?”说了好几次,总算把人轰走一些,只有几个着实想瞧的,还不肯走,但见尚妈妈这样,也不敢再围上来,只是远远站着。
戚嫂子的脚步已经往铺子外走去,突然想起自己是来找儿子的,立时尖叫起来:“我不走,我是来寻儿子的,天经地义的事。”绿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当初这个女人得意洋洋地去厨房巡视的情形就在眼前,那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光吧?
“我寻伙计来,为的是打理店铺,而不是让人来闹上门的。你若不出去,小张哥也留不在这里。”绿丫的声音平静,却让戚嫂子缩了下脖子,儿子没有事做,还怎么赚银子,可这样离开,事情都没说开呢。
“这位奶奶,您这话就不对了,喜哥儿是个稳重孩子,他母子相聚也是好事,您那能为了这个就不要喜哥儿在这?”房东忍不住开口,绿丫这才瞧向房东,唇边带上一抹嘲讽的笑:“我的店,我出的钱,我想请谁想撵谁,不都该我做主?再说你说的母子团聚,可我们从一开始,就只晓得小张哥是这位张婶子的儿子,而不是今日跑来大喊大叫的人的孩子。若说找上门就要认娘,那这天下,岂不乱了套?”
“你胡说,她也承认了,她承认这儿子是我的。”戚嫂子听到绿丫的话,本快退到铺子门口的她又指着老张婆尖叫起来。这尖叫传出去,那几个站的远的想瞧热闹的人,忍不住又探头探脑,但瞧见尚妈妈像门神样地站在那,又把头缩回去。
承认了?绿丫眯起眼,老张婆被她瞧的一阵畏缩,想缩回去又觉得不对,只有站在那里。张有才这才伸手握住老张婆的胳膊:“娘,我只有你一个娘,永远都只有一个。”
这话听的老张婆既欣慰又心酸,还没说话戚嫂子又大叫起来:“儿啊,你别信她的,她当年偷走了你,让我们母子分离,现在你认仇人做母,难道你就不知道我寻你这些年的艰辛吗?”说着戚嫂子又扑过去,拉住张有才的胳膊,死死拽住,怎么都不肯放开。
“这位奶奶,您也听见了,这是实情,这件事,张婶子做的本就不对,哪有……”房东见状,继续帮着戚嫂子说话,就在戚嫂子得意洋洋,今儿最少,也能认一半回去,就听绿丫道:“我知道,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知道,当初这孩子怎么被带走的,我也明白。无需你在这说。”
她知道?这顿时打断了戚嫂子的得意,老张婆心中百感交集,房东已经道:“这位奶奶,您说什么话呢?您哪会知道这件事的首尾?”
绿丫瞧着戚嫂子:“你不认得我了?当初你被屈三爷带回去的时候,还姓王呢,方才我恍惚听谁说,你现在嫁的男人姓戚?”这话就像一个霹雳从戚嫂子头顶打过,这个人,这个看起来端庄大方,一身气派的人,竟然认得自己,而且还晓得屈家,从这话里,难道她当初也在,她到底是谁?
戚嫂子还在琢磨,绿丫已经瞧向老张婆:“张婶子,这一别,距你当初从屈家门口抱走那个没人要的孩子,已经十多年了吧?”老张婆在绿丫问戚嫂子的时候就已泪眼纵横,此时听到绿丫相问,眼泪流的更凶了,点头道:“算起来,已经十年半了,这孩子,都快十二岁了。”
张有才理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怎么也没想到绿丫会说出实情,她说出了实情,是不是就代表,姐姐其实也知道了,那么,姐姐会怎样待自己呢?
绿丫和老张婆说完就瞧向戚嫂子:“当了别人,你的说辞还能骗骗人,可是当了我,你当初怎么不要这个孩子的,我们都心知肚明,你又何苦呢?”
“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并不是我不要这个孩子,是他们逼我,那个没良心的逼我,还有,还有那个贱|货,他们逼我,说不把孩子给他们,他们就要弄死我。我也没办法,没办法的。”说着戚嫂子就大哭起来,瞧向张有才:“真的,你相信我,并不是我不要你,不是……”
戚嫂子的哭诉在绿丫的冷眼下戛然而止,接着就颓然,一屁股坐在地上道:“我也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你不是没办法,而是不疼孩子,这个孩子,从头到尾就没被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不过是个工具,你想得到富贵的工具。可是你没有想到,相公娘的手段比你高多了,为人也比你狠多了。旁的不说,就拿今日的事,你但凡对这孩子有几分怜惜,你也不会直接冲来铺子里要逼他当众认母。”
绿丫说完低头瞧着戚嫂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戚嫂子眼泪鼻涕满脸,哭的什么都说不出来。绿丫已经吩咐尚妈妈:“拿五两银子出来,打发她离开,从此之后,她过来一次,就给我打走一回。”
尚妈妈应是,拿了五两银子出来。戚嫂子脑中还转着别的念头,见了银子伸手要去拿,尚妈妈却没有直接递给她,而是笑嘻嘻地道:“这银子,你拿了从此不再上门,我就什么话都不说,可你若拿了还要转别的念头,你一上门我就让人给你送到衙门去,说抓了个小偷,你信不信?”
这才是空口白牙诬赖人呢,戚嫂子想回她几句,可是那口都张不开。尚妈妈瞧向房东:“你说呢?”房东此时心乱如麻,本以为是主持公道,结果却是别人自己丢了孩子不认,而这铺子里的人,瞧着也是自己惹不起的,什么都没说就怏怏离去。
尚妈妈这才把银子给戚嫂子,嘴里道:“你要晓得,你这突然带了银子出去,除了是偷,别人谁会相信是我们给的?”戚嫂子被这话噎的说不出话,想不拿银子又舍不得,只得还是接了银子对张有才道:“儿,我真是你的亲娘,只是她们都不许我认你,我这心里,苦的很。”
绿丫没有理她,张有才低着头,戚嫂子见得不到回应,只得拿了银子爬起身离去。等她一走,绿丫就对尚妈妈道:“关门,今儿不做生意了。张婶子,你和这位随我往里面去。”
老张婆应了,又对绿丫道:“绿丫,我,我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张有才拽一下张婶子的袖子,张婶子这才住口,和绿丫走到里面去。
后院张有才从没来过,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幽香,老张婆虽也去过几家富户帮忙做席,可也不得踏足人家内院,此时一走进去,只觉得这清幽极了,差点连路都不会走。
绿丫已经上了台阶,挑起帘子让他们俩跟着自己进去。张有才猜到姐姐只怕是在里面,心不由扑通扑通跳起来,老张婆想的和儿子一样,心也开始乱了,瞧见秀儿,要和她说什么呢?
两人走进屋,秀儿出嫁后虽不继续住在这里,但摆设和原来也差不多,此时她正坐在窗下,肚子已经能瞧出起伏,听到老张婆和张有才进屋就抬头。
若说绿丫的变化给老张婆的冲击很大,那秀儿的平静让老张婆更加无所适从。张有才瞧着这熟悉的面容,虽然日日相见,可是今日是不一样的,也许过了今日,就能叫声阿姐。
屋内安静极了,过了好一会儿秀儿才起身:“都坐吧,绿丫,劳烦你倒杯茶过来。”绿丫应了,给他们倒了茶,塞到一直站在那的老张婆手里:“张婶子,你坐吧,说起来,都不是外人。”
老张婆五味杂陈,茫然地接过茶拉着张有才一起坐下,往秀儿脸上瞧了瞧才道:“秀儿,你变了很多。”秀儿瞧着老张婆,也道:“张婶子倒和原来差不多,只是老了些。”
“怎么能不老?我都五十了,这些年,你过的……”老张婆刚要顺着说,又把话咽下,只是瞧着秀儿。
“我吃了些苦,不过,那些都过去了。只是没有想到,张婶子你竟把这孩子养大了,我还一直以为,他可能夭折了呢。”秀儿的眼这才转到张有才脸上,声音没有起伏,但秀儿的手却有些颤抖,这层窗户纸终于戳破。
“怎么说都是一条命,况且我也老了,回想当年,也颇作了些孽,能赎一赎,总是好的。”老张婆不知怎么眼里的泪流下,用手擦掉眼泪对秀儿说。
“这人果真是会变的。”秀儿嘴里说着,眼却没有离开张有才的脸。张有才被秀儿看的手脚都不晓得怎么放,想回视过去,可刚一抬头,又觉得不该这样。
“我知道,秀儿,你恨着狗儿,可是喜哥儿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你也瞧见他是怎么做的。我今儿就厚颜求你,认了喜哥儿吧,你们毕竟是一个爹生的孩子。”老张婆擦一把眼上的泪,声音嘶哑地道。
“张婶子,你若知道我那个爹,曾对我做过什么,那你就不会说,这孩子是和我一个爹生的孩子了。”秀儿声音平静,但绿丫能看见她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抖的绿丫一把把秀儿抱住。
秀儿疲倦地靠在绿丫肩头,瞧着老张婆:“张婶子,如果不是上天垂怜我,就算有十条命,我也早就没了。”那些让人无法启齿的过往,那些苦苦挣扎的日子,让秀儿现在想起,都会一阵阵发凉。
绿丫感到秀儿的手心有些冰冷,把她的手握紧些,老张婆还在流泪,别人不知道屈三爷是个什么样人,老张婆怎不知道呢?若早先还能被称为人,那后来就真是连人都不是,称他禽兽还觉得对不起禽兽。
“那时候我多大,十四吧?”秀儿看着张有才缓缓地说,声音透着一股冰冷,那冰冷,能够冷到人的心里,尽管这屋里的炉子烧的很旺,尽管穿的不少,可张有才还是觉得有种透骨髓的冷。这是自己的姐姐,同父所出,可是那个爹,待她却和待自己是不一样的。更不提自己有娘的照顾,并没吃多少苦头,而她,吃的苦,只怕是想象不出的。
张有才感到一阵羞惭,这种羞惭,是因给自己生命的那个男人胡作非为而发,是为了姐姐的遭遇而发,是为了自己不但不知道,还想认姐姐而发。
见张有才低下头,秀儿紧紧抿了下唇才道:“一父所生,张婶子,确实是一父所生,可我很多时候都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仇人的女儿。我恨的,恨不得去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恨的,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好还个干净。”
秀儿话里带着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让老张婆又流泪了,想劝说和安慰秀儿几句,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如果你恨他,迁怒于我,那我也只能受着,谁让我是那个人的儿子呢,我没法改。只是希望你别把我撵出铺子,我还要赚银子养我娘。”张有才内心天人交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秀儿,也不是我自己夸自己,喜哥儿,的的确确是个好孩子,他的好,就跟你差不多。”老张婆吸吸鼻子,打算再次劝说秀儿。
“娘,不用了,我只要心里知道是姐姐就好,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上进,赚很多银子,给姐姐,不,给王姑姑瞧瞧。”张有才拉住老张婆的袖子,认真地对老张婆说。
老张婆心里又欢喜又酸楚,想再开口说话秀儿已经开口:“既然这样,那就当我什么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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