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没人知道此刻在王老的心里，激动、感叹、欣喜、惊讶、失落多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的情绪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了。
“雷涛，你知道普林斯顿建筑学院吗？”王老沉默了半天之后，提了一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
“我知道。安东尼？马汀就是普林斯顿建筑学院毕业的。更是在这所学院执教了大半生。目前全世界建筑室内设计领域最权威的奖项安东尼？马汀奖就是普林斯顿建筑学院设立的，以安东尼？马汀的名字命名的。”雷涛对于这个安东尼？马汀奖是梦寐以求的梦想，而对其相关的一切都是一直关注着的。
雷涛说完了之后，王老却没说话。这时慕斌淇插了一句话说道：“王老您也是普林斯顿建筑学院毕业的……”
“呵呵，你倒查得清楚……”王老笑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王老严肃地说道：“普林斯顿大学建筑学院堪称世界顶级的建筑学院之一。它从一战结束后就正式建立了。在普林斯顿大学，建筑系其实最早是从艺术学与考古系中的一门建筑历史课程发展而来的。从建院之初开始，学院就一直与艺术学与考古系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建筑学院的许多课程都由艺术学与考古系的教师教授的，两系间的学术交流也十分频繁。”
王老并没有对雷涛的设计发表意见，而是讲述起了普林斯顿建筑学院的校史。这让雷涛和慕斌淇都有些纳闷。
“……普林斯顿建筑学院是摩国唯一由建筑历史学者担任院长的建筑学院。学院在成立之初便一直坚持一个信念——学生应接受全面而深厚的人文教育；建筑学应被视为一门艺术；学生应了解其他相关艺术种类；建筑技术的教学应与设计结合，并为设计服务。”王老说了半天之后，很郑重地将普林斯顿建筑学院的教学宗旨复述了一遍。雷涛看着他说出这个信念的时候，仿佛是一个医生在背诵希波克拉底誓词一样郑重。
对于这个理念，雷涛可以说是似懂非懂。从其字面意思上来看，雷涛是能够接受这个理念的，他也觉得这些话似乎说出了自己心里一直就却无法准确表达的想法。
看着他若有所悟的表情，王老的脸上现出一丝欣慰。目前国内的建筑设计教学体系，依然延续这实用主义的思想。这和国际主流的设计理念是有着很大脱节的。王老虽然被尊为业内顶尖权威专家，但其学术理论并不被国内的主流所接受，两者之间还时不时地会出现冲突。
现在王老退休在家，除了南靖建工大学聘他作为名誉教授之外，他就很少抛头露面了。王老将很大的精力都放在自己多年的学术成果的整理和个人回忆录的撰写中了。南靖大学每年会安排一到两次的讲座，有事也会主动上门求教。这些事还要看他的意思，愿意去讲讲，出出主意顾顾问，不愿意就推说身体不好。
但是王老的心里，一直有着一个想法。他想将自己毕生所学都能够有一个传承者。早年他就收了丛季堂和许丘青两个入室弟子，跟在他身边搞教学搞研究。但丛季堂是读研究生的时候跟着他的，许丘青则更晚。两人的思想理念在跟随他之前，已经有了基础，而这个基础正是在实用主义的教学体系中培养出来的。所以他们并没有办法继承自己的衣钵了。
雷涛这个年轻人，从草莽中走来。根本没有上过大学，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桎梏。他的设计是天马行空的，他的理念更加的接地气。很多巧思连王老都没有想到可以那么做。他偏偏想到了。王老是真心喜欢这个年轻人，他刚刚看了这个设计之后，心里最大的遗憾就是他们相遇的太晚了。如果早几年，自己的身体还健康，精力还充沛，王老真的就想将其收入门下悉心教导。也许华夏也能出一个安东尼？马汀呢！
这就是王老的真实想法。
可现在他是真没有那个心力再教学生了。这也使得王老很是失落。
不过王老知道，他们今天过来可不是简单的想让他看看这个设计。这个设计已经在施工了，而且从图片上看，应该已经快要竣工了……
东阁奖！
王老的年纪虽然大了点，反应迟钝了点。但脑子还是很好使的，他看着桌上摊开的图纸，还有雷涛与慕斌淇两个人坐在那里正襟危坐的样子，立刻就想到了东阁奖。他们这个项目即将竣工，东阁奖的送审终止时间还有三个多星期。这时间虽然紧了点，但应该还是赶得及的。
“这个项目完工了？”
“面积多大？”
王老接连问了两个问题，一边问一边看着雷涛和慕斌淇。慕斌淇被王老的目光看着，就好像交完了作业，班主任也不说好也不说坏就那么盯着他看一样，心里忐忑极了。
雷涛则沉稳地回道：“这个项目最晚下周四之前就能完工，现在正在进行最后的扫尾和保洁。整个项目建筑面积1057平米。”
王老听着点了点头，想了想之后，就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
“老贾，我想问问，东阁奖的送审截至时间是月底二十六号吗？”听到王老的话，慕斌淇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王老都没问就给东阁奖评选组委会打电话了。这应该是认可这个设计的水准达到参评标准了吗？
听着王老和对方的对话，雷涛的表情很平静。对于他来说，他是非常希望能够用这个作品叩开东阁奖的大门的。不过他也知道这个作品其实还是有些不足之处的。特别是建筑面积刚刚达到一千平米的标准线。这样一来在评选的时候势必就显得不在档次上。和那些大型的项目相比，这个项目实力悬殊太大……这都是先天条件的不足。
但是这个项目能够参选对雷霆公司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这是他们这个新兴公司的一次实力展示。能够参选，得不得奖并不重要，只要能参选，就已经说明他们的设计水准在国内同行之中挤进了一线。要知道邯江本地可还没有那个项目参加过东阁奖的评选呢！
王老打完了电话之后，对雷涛说道：“时间上还来得及，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明天给我送一份参选表格过来。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拿到表格之后，尽快把所需材料都整理好，弄好了之后，就放在我这里。我会让他们过来取的。”
他们正说着话呢，从外边走进来一个年轻人，手里捧着一个纸盒。这年轻人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兴奋的红晕。
“爷爷！爷爷！我淘到个好东西！”他也没注意屋子里还有两个人，一边进门一边喊着。
王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小琛！你没看到我这里有客人吗！”
这年轻人应该就是王老的孙子，上次雷涛和他通过一个电话的。他听到王老的话愣了愣，转头看了看雷涛和慕斌淇。他匆匆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随后就对王老笑着说道：“爷爷，我淘到个好东西，给您掌掌眼。”
他说完就把手里的纸盒朝桌上要放，可却发现桌上摊着一堆图纸。随手就把图纸划拉到了一边，放下了纸盒。
王老看着他这样，有心说他两句，可随后就被孙子拿出来的东西吸引住了。
这是一个青铜四羊方尊。方口，大沿，长颈，高圈足。颈饰三角夔纹和兽面纹，肩饰高浮雕蛇身而有爪的龙纹，肩部四隅是四个卷角羊头，尊腹即为羊的前胸，羊腿则附于高图足上。羊的前胸及颈背部饰鳞纹，两侧饰有美丽的长冠凤纹。
这东西的样子和燕京博物馆里收藏的那件国宝几乎是一模一样。而那件四羊方尊曾经在央视的《国**藏》栏目里做过一期专题的。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的国宝了。这个东西虽说比那东西尺寸小了一倍多，但纹饰精美造型古朴，看着倒是个好东西。
王老看着这青铜方尊，越看越入迷，还特意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放大镜，仔细端详了起来。看了一会儿之后，王老沉声问道：“这东西哪儿来的？”
“嘿嘿，我朋友建斌，帮我淘换来的。这些事您就别管了，您就说您喜不喜欢吧！”王老的孙子笑着问道。
“东西是不错的东西，可这真假……”王老喜欢收藏古玩，但他的鉴识能力就很业余了。以前也吃了不少亏，最近这些年就很少买了。多数就是有朋友拿东西过来看看，大家鉴赏一下而已。
王老的话音刚落，雷涛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说道：“这是假的。”
他这话一出口，王老的孙子立刻翻脸了：“你懂不懂就在哪儿瞎说。什么假的，这东西是我花了十万块钱买回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对于雷涛的话，王老也有些困惑。根据他的了解，雷涛应该没有接触过古玩，怎么就一口断定这是假货赝品呢。不过雷涛毕竟是客人，他孙子这么说话，王老还是朝他瞪了一眼。
制止了孙子的无礼之后，王老这才发问：“雷涛，你为什么说这东西是假的呢？”
其实，雷涛的确不懂古玩。而他之所以说这东西是假的，完全是凭借着其超出常人的嗅觉。
这东西一拿出来，他就闻到了一股陈年的尿臊味。
第九十六章 奔向大海
对于王老的提问，雷涛笑着说道：“王老，我对这古玩不太懂，不过这四羊方尊央视节目里介绍过。国家博物馆收藏的那尊出土于湘江省宁县。个头比这个要大，而且那尊的资料图片现在外边很多，如果要仿造也不是难事……”
“你凭什么说这是仿造的！不懂就别瞎说！”雷涛的话还没说完王琛又嚷起来了。
王老立刻喝止道：“小琛，不许无礼！”
“雷涛，我这孙子年轻不懂事，你别在意啊……你说下去。”王老转头就替孙子道歉。
雷涛则笑着说道：“其实我也不懂，说的不对别见怪。我就是鼻子比别人灵一点，我在这东西拿出来之后就闻到了一股子……臊味。要不王老您可以找个懂行的人问一问。看看是不是假的。王琛刚刚说花了十万呢！”
他这一番话，让王老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以前上过不少当，熟悉的行家也劝他少买，现在他孙子又喜欢上了古玩，也开始四处搜罗这些东西了。这屋子里不少都是他和他孙子两人买来的假货。真货是真没有几件。
想到这里，王老立刻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住在他附近的一个老朋友就被他叫来了。经王老介绍这个穿着相貌很普通的中年人，竟是国内知名的藏家淳于清。
只是看了一眼，淳于清便笑着说道：“王琛啊！你运气不错哦！”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王琛便仰着脖子用一种得意加鄙视的目光看着雷涛。那眼神中仿佛在说：看你小子还怎么说。人专家都说这东西是真的了。
“这是民国时期最早的仿品。至今也有将近七十年了！”可没想到淳于清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王琛的脸立刻红透了。
东西虽然是老货，但还是假的。这让王琛有些无地自容。不过淳于清对这东西的估价大概在七八万左右，也就是说王琛其实并没有亏多少。这还让他心理上有些安慰。
而当王老说道雷涛仅仅只是凭着嗅觉闻到了一股臊味就判定这是假货的时候，淳于清也有些纳闷了。这东西虽然的确是用尿泡过做出的铜绿。但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能闻到这种陈年尿臊味，这鼻子可真够灵的。反正淳于清是闻不出来了。他也是从其他方面的破绽综合之后做出的权威判断。
这么一个小插曲对于王老来说也只是以后在藏友圈子里的一个谈资而已。而王琛却因此和雷涛不打不相识，其后的交流中两人也由此加深了一些了解。王琛对于雷涛的嗅觉灵敏感到很好奇，还特意做了几个实验。最终无一例外的都让雷涛识破了。对于这种事情，王老一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算是最好的注解了。
傍晚的时候，东阁奖评选组委会的工作人员送来了参选表格和相关资料。雷涛和慕斌淇当晚就住在王老家，两人连夜把表格个各项资料整理了出来。有些不懂的地方王老还给了一些指点。
第二天雷涛和慕斌淇和王老核对了一下所需的资料之后就离开南靖回邯江了。他们还需要尽快的将这个项目的扫尾工作完成。到时候组委会会派人来实地调查候选项目的真实性的。
就在这段时间里的某一天，慕斌淇突然接到了学校的通知，让他回学校有领导要找他谈话。
等慕斌淇赶到系里会议室的时候，进门就看到许丘青教授的脸色很不好看。而另一边还有系里的几个领导，还有几个人他都不太熟悉。
“慕老师，请坐！”为首的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人是学校教务处的教务主任罗安达。他指着一边的一张位子让慕斌淇坐下。
慕斌淇依言坐好，四周看了看，他感到这气氛有点不太对头。
还没等他发问，对面的罗安达就开口了：“慕老师，你知道学校有规定老师不准在外兼职吗？”
“知道！”慕斌淇一听罗安达的话，心里打了个咯噔。
学校规定是有这么一条的，虽然大家都没遵守，但这规定却是实实在在写在校规上的。他在雷霆公司兼职的事情，从来没没有公开过。但知道的人不少，肯定是谁给说出去了。但问题是学校老师兼职的事情学校领导又不是不知道，平时也没人拿来说这个事。可为什么今天会找到他头上呢？
慕斌淇在思考着这件事的原委时，罗安达继续一本正经地质问道：“既然知道不允许教师在外兼职，那你为什么公然违反规定；在雷霆建筑装饰工程公司担任设计部副总监呢？”
“我……”对此慕斌淇是无法辩驳的。他想开口说大家都在兼职，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这本来就是公开的秘密，谁又不知道呢？包括此时正在严厉地质问他的罗安达，难道他就不知道吗？
罗安达冷冷地对慕斌淇说道：“你不用否认！事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这里是所有的调查结论，你自己看看吧！”
他说完之后，将一摞资料递到了慕斌淇的面前。慕斌淇看着这些资料，有询问学生的记录，有走访调查的报告，可以说这里面的资料非常之详尽。而且他在这些资料里看到了一张自己在雷霆公司的名片。看到这张名片的时候，他立刻想到了一个带着眼镜的年轻人的脸。
张铮！前些天这家伙假意来找他帮丙班的学生找实习单位，特意问他要了一张名片。张铮是学生会主席，他和教务处之间的关系……慕斌淇闻到了阴谋的味道。看来他们早就在秘密的调查自己了。而让张铮出马，那就是要找实际证据。果然，他在后面看到了张铮的揭发材料。这小子竟然说是学生会接到学生投诉！他随后暗中走访调查等等。
慕斌淇看完了材料之后，平静地问道：“既然你们都调查清楚了，找我来是宣布处理决定吗？”
“是的！根据学校规定，现在宣布教务处对你的处理决定是……”罗安达说到这里定睛看了他一眼，眼中透出一股冷漠，随后他说出了四个字，“开除教职！”
“罗主任，这个事情能不能商量商量，我们室内设计专业……”听到开除的决定后许丘青教授坐不住了，他立刻站起来求情。室内设计专业本来骨干教师就不多，慕斌淇可是他的左膀右臂啊！
罗安达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腔调说道：“许教授，这个事情我无能为力。学生投诉，慕老师上课不专心，对教学工作漠不关心，存在许多问题。而且学校的规定……”
慕斌淇看到许丘青还要据理力争，他便站起来平静地说道：“教授！您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