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中华民国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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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中国史:中华民国史(上)-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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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兰在 30 年代很可能接受一种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决定论的看法。历史和自
然一样也有它自己的主导结构——它自己的发展“形式”,冯友兰很可能按
照基于经济决定论观念的历史进程诸必然发展阶段来考虑这些形式。根据这
种看法,道德行为也就是适应特定社会-历史发展阶段的要求的行为。按照他
关于实在的沉思,“哲人”是超越历史变迁的人。在其道德-实践的生活中,
他能适应历史的要求。这种哲学导致他欣然接受中华人民共和国,但这并不
能使他免受后来的烦恼。①
应当补充,所有这种种传统思想在香港、台湾,甚至在海外华人知识分
子中仍有其影响,仍然是范围更广的 20 世纪中国思想史的组成部分。








① 托马斯?A。梅茨格:《摆脱困境:新儒学和演变中的中国政治文化》。
① 见米歇尔?马森:《中国的传统观念:冯友兰,1939—1949 年》(哈佛大学博士论文,1978 年,未出版)。



马克思主义的优势

在我们论述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思想界上升到优势地位之前,关于有些倾
向,有些话需要说一说;这些倾向被叫做自由主义的倾向——其根据往往是
可疑的。胡适在五四以后继续坚守他的基本看法,尽管这时他在各个方面都
受到敌对者的指责。1924—1927 年间轰动一时的一些事件及随之而来的激情
都没有使他动摇。非理性的政治激情总是和真理毫不相干。尽管他和他的导
师杜威一样,决不偏袒资本主义,但他仍然确信中国根本的灾难不应归之于
外国帝国主义。他继续抨击孙逸仙和马克思主义者的“教条”。
在民国政府成立以后,胡适仍然抨击国民党思想体系的传统主义成分,
仍然号召把科学才智用于国家管理,仍然提倡立宪制度和公民权利,仍然鼓
吹能够造就一代开明优秀分子的“现代”教育制度。1932—1937 年间,在日
本威胁日益加重的阴云下,丁文江、历史学家蒋廷黻这样一些人加入胡适一
边,在这期间出版的《独立评论》中,试图影响民国政府的政策。可是,很
快就变得很明显,他们和胡适的共同之点更多的在于胡适对“科学”的信仰,
而不在于他对民主的信仰。
丁文江从没有像胡适那样倾心于自由主义的社会准则,在暗淡的 30 年
代,他和蒋廷黻一样逐渐感到(很像他们之前的严复和梁启超)中国需要的
是“科学的”专政——一种能使官吏、国家的工业和教育体制现代化的专家
政治。斯大林的俄国作为一种模式给了丁文江很深的印象。尽管民国政府表
示了对专家政治目标的承诺,丁文江和蒋廷黻两人对国民党领导的能力评价
都相当低。不过,他们仍然只能希望国民政府这个有组织的权力的唯一中心
重视他们的意见。中国共产党在湖南和江西以及后来在延安进行农村革命的
一连串事件,对他们来说,似乎和民族的需要毫无关系,而且还会进一步削
弱国家中枢的力量。胡适在他们有关科学精英的想象和他的立宪民主信念之
间左右为难。可是,他也和别人一样,只能希望对现有政权施加影响。面对
他所认为的极权的共产主义与虽然腐败但更受限制、最终有可能被推向更自
由主义方向的国民党的命令主义,在这两者的极化过程中,最后,他觉得他
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结果是,他作为一种政治运动的精神领袖,始终不能
应付 20 世纪中国政治权力的悲剧性的、难以控制的现实。
无论如何,1924 和 1927 年这几年的特点,最重要的是作为知识分子一
种主要观点的马克思主义的某些看法在城市知识分子当中引人注意的传播。
不过应当指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中国共产党的最后胜利仍然是相互关联
但又可以分开的两件事。
在 1924—1927 年的动乱年代里,已具有彻底的全面反传统主义思想的五
四时期年轻一代中的许多人,这时有了实际的机会参加一连串生气勃勃的政
治事件;由于国共合作,发生了这些事件。刚一开始,列宁主义关于帝国主
义的理论及其对西方世界的看法,就不仅在接近共产党而且甚至在亲国民党
的知识分子和政治家当中得到广泛承认。1925 年的“五卅”事件似乎极其生
动地证实了外国帝国主义和中国新出现的产业无产阶级所受剥削这两者之间
的联系。城市居民的积极精神和中国共产党与城市工人阶级建立联系的实际
成就,似乎证实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无产阶级在历史中的作用的看法。彭



湃、毛泽东①等人与农民建立联系,这和列宁关于农民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中
的作用的看法是一致的。在 1926—1927 年的北伐时期,许多知识分子成了群
众组织的活动或新成立的武汉政府的机构的参加者。这样的经历既激发了他
们的民族主义的激情,也激起了他们改造世界的普遍愿望。这场革命既能实
现国家的统一,又能把中国改造成一个全新的社会。的确,莫斯科的激烈斗
争证明,马克思列宁主义并没有给予现成启示,但是只要革命的道路在向前
发展,相信莫斯科是世界性智慧源泉这样一种愿望就仍然是很强烈的。
在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当中,浪漫的《创造社》(见下一章)和新成立
的《太阳社》的成员将起重要的作用。郭沫若、蒋光慈等人了解罗曼蒂克爱
情的狂喜和绝望以及作家表达思想感情的感受,这时认为他们应当像英雄一
样作为革命领袖起重要的作用。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因而很像 1911 以前那些浪
漫的革命者对自己的看法。他们将通过新普罗文学作品这一媒介激发革命群
众的热情。
鲁迅向马克思列宁主义靠拢要痛苦而艰难得多。实际上,五四事件并没
有减轻他因旧文化“吃人”势力而深深感到的沮丧。①他对 1911 年以前那个
时期许多年轻的理想主义者的遭遇的辛辣回顾,也许是他没有响应五四的一
个原因。他对接受人类进步的新理论犹犹豫豫,也可能是由于他认为他那些
创造社的论敌们故作浪漫的革命姿态,他们幻想通过他们浮夸的普罗文学影
响历史的进程,对此他很反感。即使在他已转向马克思主义阵营时,他还想
从普列汉诺夫等人寻找理论根据来支持他对他们的抨击,他抨击他们任性地
夸大文学的作用,认为文学能引起社会革命。1927 年以前他就开始应用马克
思主义的范畴,但最终促使他接近共产党的原因,是民国政府处决他最亲近
的追随中的一些年轻人,这引起了他极大的愤怒;这表明了他的特点。他更
积极地,但也是迟疑地期望马克思列宁主义比过去的种种进化学说能更准确
地分析历史,这无疑使他更加接近共产党。
城市知识分子归向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和国民党内蒋介
石领导的集团之间出现了鸿沟。尽管蒋介石曾经受到列宁主义言论中反对帝
国主义这一方面的影响,但他在浙江和日本所受的教育早已把他导向一种文
化民族主义,致使他对全面否定传统观念的五四无动于衷。他掌权的军事基
础可能使他更进一步看轻城市知识分子的帮助,贬低他们的可靠性。他掌权
的军事基础,在 1927 年以后,甚至还使他坚信,中国的当务之急是军事统一。
他似乎认为,在所有这些信念方面他仍然是孙逸仙的忠实追随者。国民党内
外所有反对他的人因此在他身上都看到了旧军阀主义再次出现的迹象。军队
尚未从属于政权,他就是这一可悲事实的象征。他的文化民族主义和“全盘
否定传统观念”之间的鸿沟也仍然存在。
1927 年的大混乱没有导致马克思主义威信的下降。错误的政治策略基本
上反映了错误的“革命理论”这一列宁主义观点,促成了这样一种看法,即
有了正确的理论,革命就能向前迈进。对许多人(但不是所有人)来说,作
为革命总部的苏联继续存在,这便提供了有力的保证,历史终将沿着马克思


① 关于共产主义农民运动早期阶段的研究,见小罗伊?霍夫海因兹:《中断的浪潮:中国共产主义农民运
动,1922—1928 年》。
① 见哈里特?C。米尔斯:《鲁迅:文学与革命——从马拉到马克思》,载默尔?戈德曼编:《五四时代的
中国现代文学》。



列宁主义的轨道前进。
因此,在此后 10 年中,许多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主要关心的事情是按马
克思主义来认识中国社会;这并不意外,列宁主义者把理论用作“运动的指
南”,这促成了这样一种信念,一定时期的“党的路线”必须以马克思主义
对阶级力量结构的分析和历史发展阶段的确定为根据。“关于中国社会历史
的争论”①就是这种关注的一种表现。但是,按照马克思主义的用语来确定中
国当前的“生产方式”,事实证明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完全合乎逻辑地
导致对中国悠久社会历史的周期性的关注。在探讨所有这些问题当中,参加
者不知不觉地只好从“理论是行动的指南”的讨论转向马克思主义学说当其
应用于过去时的更具决定论性质的方面。参加争论的一些人对马克思主义发
生兴趣,基本上是把马克思主义当作杰出的社会科学。例如,这场争论的一
个主要人物陶希圣,和其他一些参加者一样,便是一个国民党的拥护者。他
没有觉出什么困难便把他的三民主义思想体系置于马克思主义范畴的框架之
内,或从他的分析引出非共产主义的结论。不过其他的参加者则代表斯大林
派和托洛茨基派。
在这方面我们只能提到这场争论的某些要点。从整体上看,在试图运用
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和封建主义的概念分析中国社会时,参加者似乎只
是弄清了马克思自己的学说中关于这些问题还有某些尚未澄清的难解之处。
依靠“超经济”权力的统治阶级所控制的任何农业社会是否都是封建社会?
或者,不同的“财产关系”是否就反映不同的“生产关系”?地主阶级的任
何类型是否都是封建的?商品关系普遍是否便能确定社会性质?抑或“生产
方式”的作用才是决定性的?对这些问题和其他许多问题的种种背道而驰的
答案都可以找到。
大多数参加者普遍不接受马克思主义关于“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概念,
他们赞成有关历史分期的分阶段发展方案,这是马克思为西方而规定的。毕
竟只是在这种方案的框架之内,马克思实际地描述了有力的历史辩证法。有
一些参加者如陶希圣,想象用其他的方法来描述分阶段发展的看法,并划分
时期。中国接受马克思稳定的“亚细亚生产方式”的看法,实际上就是否定
中国社会历史有它自己的动力。
如果说这场争论有胜负,那也是靠认可而不是靠论证取胜的。延安时期
的毛泽东没有给这场争论一点“理论上的”贡献。他自己对高深理论的兴趣
把他导向在马克思主义圈子里不那么著名的另一场争论,一场有关辩证法和
马克思主义认识论问题的哲学解释的争论。
马克思主义在 30 年代还成为文学战线的主要力量。在鲁迅、瞿秋白等人
组成的左翼作家联盟中,关于马克思主义对作为“上层建筑”现象的文学所
起作用的看法,出现了激烈的争论,而未能得出一致的意见。尽管马克思主
义似乎极端强调文学的道德-政治作用,却无法在逻辑上使所有参加者都承认
作家应服从常有变动的党的路线的权威。例如,很明显,鲁迅本人就不曾接
受这种权威。
40 年代这 10 年将证实日本战争机器的全面威胁。战争引起的巨大破坏


① 关于这次争论的研究,见阿里夫?德里克:《革命与历史:中国马克思主义编史学的渊源,1919—1937
年》;又见许华茨:《中国历史分期中的一些成规》,《哲学论坛》,1。11(1968 年冬季),第 219—230
页。



和人人都有的感情负担,使人们几乎不能致力于新的思潮。的确,战争的压
力甚至使那些最不关心政治的人如梁漱溟也从事政治活动,梁漱溟也成了民
盟的一个创办人。然而,这种政治化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方面,即从整体上看,
知识分子阶层有一种“自由主义”倾向,尽管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就他们某
些基本信念来说,决不是自由主义者。在本世纪上半叶整个期间,无论是祸
是福,知识分子阶层已经获得了作为独立的知识分子(而不是政治人物)的
一种自主意识。“学者”已要和“官”分庭抗礼。他们已习惯于自由交流思
想。在响应民族主义和共产主义统治精英的要求时,他们常常要坚持民权的
立场。1945 年以后,在内战时期两极分化的社会中,大部分知识分子被吸引
到了共产主义一边。不过随后的事件表明,这种“自由主义”的倾向仍将是
一个问题。
40 年代的另一个重要发展,当然是延安的“毛泽东思想”。我们很清楚,
他论述的问题中有许多便是这一时期整个思想争论的一个部分;这一点也不
贬低毛泽东的政治天才。毛泽东考虑的问题,在他之前也有人考虑过。
知识分子在本世纪上半叶提出的所有问题,1949 年以后是否都解决了
呢?至少就我们所处的这段时间来说,有些问题无疑已经解决。政治权力有
力的中心已经建立(有些人会说过于有力了)。尽管常有政治运动,但法律
和秩序已经重新建立起来。相对合理的商品分配在经济极为落后的情况下已
得以实现。民族主义的强烈感情多少得到了满足。公共卫生有了进步,妇女
地位改善了。可是,不管“主义”有何要求,上面论及的许多基本“问题”
依然存在。中国与其文化传统的未来的关系将是怎样的?如果目标就是实现
“现代化”,那么能否回避严复和丁文江想象的“专家治国”的道路?官僚
主义和权力的问题是否已经得到解决?文学、艺术以及个人生活的目的如
何?和我们所有其余的人一样,中国人必须探索走向未来之路。



第 9 章  文学的趋势Ⅰ:对现代性的追求 1895—1927 年

夏志清教授在一篇关于现代中国文学的简论中,描述了一种笼罩 20 世纪
前半期整个文学创作的“道德义务”。夏教授指出:“中国文学的这一现代
阶段的特征”,就是它“念念不忘地对为害中华民族,使其不能自强或不能
改变其固有的不人道行为的精神疾病的关注”。这种“爱国热忱”激励这一
时期所有的主要作家,并且按夏教授的看法,同时也导致了“某种爱国主义
的地方主义”:“中国作家们把中国的情况看作是中国所特有的,和其他国
家都不一样”。①正是这种摆脱不了的感情使得中国作家在力图解释他们所处
环境的社会-政治混乱状况时,关心作品的内容甚于关心其形式,特别强调“现
实主义”。因此,要研究中国现代文学,就避不开中国的现代历史,并且除
了适当注意文学本身的特点以外,历史的方法既是必要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摆脱不了的中国情”这一主题至少包括三个主要
的方面,它们甚至可以被认为是中国现代文学的特点。第一,从道德的观点
把中国看作是“一个受精神疾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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