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蒲镇上往来的乡亲认出他们就是揭穿徐半仙阴谋的人,纷纷朝着他们塞着各种礼物致谢,当中不乏几位先前将裴南歌与李子墟凑作堆的热心人,接连不断对裴南歌和李子墟之间表示了看好,尤其是善良质朴又最口无遮拦的砍柴老伯。
“哎呀,二位就是长安来的贵人吧,多谢二位替南蒲镇赶走了祸害,”老伯担着柴禾侧身从萧武宥二人身边经过,见着裴南歌后惊讶地睁大了眼,“这小娘子好生眼熟呀,呀!你不就是李家那小子的媳妇嘛!怎么、怎么……”
萧武宥握着裴南歌的手微微用力,担柴老伯看看她又看看萧武宥,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摇着头走开。
裴南歌垂下头,忍着笑意往前走,耳边却传来萧武宥沉闷的嗓音:“你什么时候成了李子墟家的人?”
说起这个问题,裴南歌还当真是哭笑不得,她回头朝着老伯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赶忙笑着对萧武宥解释道:“那天跟李子墟一道出来买香烛,被街坊邻居误会了……”
萧武宥握着的手又紧了紧,笑得高深莫测:“倒也是,瞧着你和李子墟年纪差得也不多,聊天的时候也挺投机……”
“五哥,”裴南歌噗嗤笑出声来,“你突然说出这些话,我觉得好奇怪……”
“奇怪吗?”萧武宥扬眉,“也罢,我也就随口说说而已。”
裴南歌的心头却是群花盛放,她将萧武宥这样的反应归为吃味的前兆,而只要一想到是自己令如此自持的他说出这样酸溜溜的话,她就忍不住欢呼雀跃。
她搁下手里的东西,迈出一步走到萧武宥身前面对着他,另一只手也握进他的手掌心,她朝着他俏皮地眨着眼,笑得眉眼弯弯:“五哥、五哥,你别生气,他们呢都只是误会,我当然跟五哥才是最般配的,不信我随手拉个人问问。”
说着她就真要撒开手拉个人来问话,萧武宥急忙牢牢握紧她的手把她拉回来:“行了,般配与否这种事,别人说的不算,只有我和你才最清楚。”
他话里的道理,裴南歌自然明白,不过从他口中这么自然流畅地提起她跟他的事,她多少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你们这是……”来往的街坊邻居已经各自散去,已经将洪寅送去官衙的李子墟刚刚回来,他抱着双臂在旁看着萧武宥和裴南歌二人,憔悴的面容之上露出几丝欣慰。
“这么快就回来了?”萧武宥松开裴南歌,将她牵到自己身侧,与李子墟一道往前走着,“洪寅的事都处理好了?什么时候聆讯?”
“衙门那边已经做了录,我已经把情况都向他们说了,怎么判……就依着律法来罢。”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李宅门口,李子墟拉开屋门,让过身让萧武宥二人先进到屋里,自己随后带上门板跟进来。
桌案上放着两个未启封的酒坛子,李子墟兀自叹了口气。
“你这一路上都叹多少气了,”裴南歌一边嘟囔一边拿手肘撞了撞李子墟,出言却是极尽委婉,“你、你儿时的好友虽然不在身边,但你还有我们呐……”
她转头忐忑地看向萧武宥,生怕自己此话一出就又触动到李子墟的伤心事。萧武宥紧紧捏着她的手心,朝她摇摇头示意不用担心。
“你无须自责,就算你没有挖出那两样证物,洪寅也隐瞒不了多久,真相总归是要浮出水面的。”萧武宥终是松开握着裴南歌的手,任由她去折腾着煮饭。
方才乡亲们塞来的东西里不乏各式吃食,裴南歌去厨房努力折腾出几样看得入眼的小菜,急急忙忙往桌子上布菜。
李子墟的手里正紧紧抱着一个酒坛子,他恍恍惚惚摇了摇头,正想使力将酒坛之上的封泥扯开,却被萧武宥抬手拦了下来。
“等等,”萧武宥的手按在封泥之上,“这坛酒不如先送去官衙给洪寅。”
李子墟微愣,一时也就忘记去启开封泥,而正在搁酒器的裴南歌也顿住手里的动作惊讶地望着他二人。
“至于剩下这一坛,你再将它埋着罢,”萧武宥笑着拉过裴南歌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的位置,“就权当我们三人之间的约定,无论发生何事,十年后的三月初三,我们三人要再度回到此处把酒话桃李。”
裴南歌心里蓦然一酸,明明萧武宥是在笑着,明明她与他心意已定,可这个约定却让她不由自主想起李子墟和洪寅的故事,十年之后,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像现在一样,在他身边。
但是这样的想法她既不能传递给李子墟,也不能让萧武宥瞧出端倪,她浅浅微笑着附和道:“是啊,李子墟,既然是青梅酒,大抵应该也同会稽的女儿红相似罢,放得越久香味就越沉,兴许之后你再带我们回来,还没走进你家,就能闻到酒香咧。”
李子墟揽着酒坛,感动又愧疚地望着他俩,轻咽道:“你们……”
“我们怎么?”裴南歌朝他俏皮地眨眨眼,“这一路走来我们好歹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罢,怎么?你该不会是想撇开我们独自喝酒罢?”
“自然不是,”李子墟面上沉郁渐散,亦笑着朝她摇了摇头,“我何其有幸,能与你们成为生死之交……”
他话还未说完,裴南歌就笑着往三人面前的杯盏里斟满白水,举着杯盏摇头晃脑道:“你们都说君子之交淡若水,所以这样的白水,最适合咱们铁打的交情。”
围坐的二人相继笑出声,李子墟举着杯盏豪气饮尽,萧武宥和裴南歌亦随之饮下。简单的以水代酒结束后,裴南歌又和萧武宥不约而同夹菜到李子墟碗里,惹得李子墟阵阵轻笑。
“从方才我就想说的,你们俩这是……裴南歌,你终于成功了?”
裴南歌埋头夹菜,间或抬起头傻笑道:“你说呢?”
李子墟早已忍俊不禁,他正欲再拿她打趣几句,就听得外间突然响起清脆的叩门声。
☆、第109章 隐情渐渐浮水面
第109章 隐情渐渐浮水面
叩门声虽然连续不断,但却并不显慌乱,李子墟示意二人在屋中稍等,自己起身前去应门,可裴南歌和萧武宥等了片刻却不见他回来,二人亦搁下碗筷去瞧门口的情势。
门口隐隐约约传来争执声,一走近就听到熟悉的声音,正是李子墟的亲爹。
“别说了,我好歹是个里正,马车的事儿你们就别操心了,明一早我就让人过来等你们,”李里正朝着走出来的萧武宥二人微微颔首,又对着李子墟正色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当然无所谓,可是多少要考虑裴小娘子几分,怎能委屈人家?”
听得话题被转到自己身上,裴南歌挠挠头莫名所以。
萧武宥抬手轻轻拍过她的后脑勺,手臂顺势就搭在她的肩头将她微微揽住。
“你就当作……是我替乡亲们谢谢你。”李里正并没有在原先那个话题上多作纠结,他与李子墟之间断绝多年的父子关心当然不可能一夕之间得到冰释,但现在至少,他们不再是相见不如不见的仇人。
李里正简单寒暄几句就匆忙告辞,李子墟关好门后坦然道:“下午去官衙时遇到他,他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我就照实说我们要去高邮,没想到他非要替我们安排马车。”
裴南歌笑道:“有人安排马车还不好?”
“可我,我总觉得不太习惯,”李子墟摇摇头,“也罢,本就是我拖累了大家,若不是我执着于沙纱的事绊住了大伙,我们早就已经到高邮了。”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继续道:“若是卢龙的路程没那么远,也许我们还能去一趟,我真想去看看金狻猊香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裴南歌衣袖之下的手掌渐渐捏紧,一想到马元的老家高邮,就不由自主回想起茅溉被逮走时的冷嘲热讽和那诡异的眼神,她直觉如果继续查下去也许会有更糟的结果,可她却又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
“我……我总觉得,马元、茅溉,还有那卢龙的香炉,他们交织在一起,很奇怪……”
萧武宥拍拍她的头:“我知道,你是觉得茅溉认识你爹,兴许对朝堂的事有别的图谋,但是眼下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你别想得太多,等去到高邮可能会发现些什么。”
三人回到饭桌上话题从高邮远到卢龙,又从卢龙绕回长安,祥和冲淡了多日以来的消沉阴郁。
斜阳西沉,夜幕静谧悄然,谁也不知道明日究竟会如何。
这一夜,裴南歌又开始做梦,梦里断断续续是道士的法事,有炼丹炉袅袅的炊烟,那场景和味道都像极了前些日子白莲观里的遭遇,可那做法的道士不是白莲真人也不是徐三。
她一步一步走近场景之中,那做法的人影缓缓回过头来……
突然她的双脚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朝着她迎面而来迷得她睁不开眼,她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高声惊呼着竟然就从噩梦中醒来。
裴南歌坐在榻前慢慢平复起伏的心跳。多少次了,自从来到淮南,噩梦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循序渐进,这些细枝末节都很熟悉,似乎都是她从爹爹和祖父的口中听来的案子。
可当这些被作为故事来听的案子真真浮现在眼前时,即便是以梦境的方式,也实在让人胆寒。她摸索着起床收拾打扮,可镜里的人却怎么看怎么憔悴。
居室的门在这时被人叩响,裴南歌哆嗦着刚把门板豁开一条小缝,萧武宥就顺势推开门板走了进来。
“收拾好了我们就出发罢,”萧武宥在看清她的惨白的面容后,抬起手背抚上她的额头担忧道,“怎么出这么多冷汗?做噩梦了?”
借着门口传来的光线,裴南歌这才发现,天已微亮,门一开就带来阵阵晨露的清香。
她怔怔望着他,一时间差点就忘记昨天二人已经定下了彼此心意,她只觉得萧武宥的眼神是鲜少见到的柔和与关切,忍不住就想沉溺。
“我……”话到嘴边,她忽然就不知道要如何去形容这样绵长不绝的梦境,只好摇了摇头将梦里的场景吞进腹中。
萧武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垂下手来握紧她的手臂,温厚的力量让人心安:“李里正的马车已在门口,没什么要紧事咱们就先赶路,路上再吃饭。”
“五哥……”裴南歌蓦然伸出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闪动的眼里满是惊疑不定,“大理寺是不是有一件案子跟炼丹的道士有关?”
明明有那么多相似的案子,可萧武宥闻言还是微微愣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裴南歌的手臂:“到马车上我再告诉你。”
裴南歌提着包袱跟在他身后任由他扶着坐进马车,李里正找的车夫脾气极好,耐着性子等他们三人一一坐进马车,出乎意料的是,李里正本人并没有来,裴南歌预想中的父子言和的一幕终究还是未能上演。
车轱碾过细碎石子,飞驰之中带着颠簸,马车内骤然陷入了沉默。
“真的有一件道士炼丹的案子对不对?”裴南歌的脸色依旧惨白,说出的话轻柔无力得近乎淹没在车轮转动的颠簸之中,“是我爹办的案子?”
萧武宥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似乎在心里做出了某种妥协,他轻声叹了口气道:“也罢,让你知道也好。”
“大约五、六年前,台州有位姓柳的方士妖言惑众,诓骗台州百姓上山入林采药来炼制长生不老之丹,”萧武宥挨坐她身旁,将水袋递到她手里,“此事动静之大闹到了长安,大理寺就接到旨意后就派了你爹前来查探。”
“那结果呢?我爹抓到那个柳方士了吗?”裴南歌接过水袋还未来得及喝上几口就被萧武宥的话抓去所有的注意。
萧武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你爹确实揭穿了那个道士的骗人伎俩,也将那人抓回台州衙门,但还没到下次提审之时,那人却已从台州的衙门里逃走了。”
“我在卷上见过这件事,好像那人逃到了山阴,被山阴衙门的人送到了大理寺。”李子墟的出言无疑证明了他对大理寺所花的功夫,自然也就换来萧武宥的赞许。
裴南歌又惊又愁地听着他们的述说,心中重重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愈发纠结地拧作一股。
“咦,他不是在台州吗?为何是山阴衙门的人?”裴南歌紧紧捏着手里的水袋,深锁的眉头透露出她的好奇与不安,“后来又如何了?”
“后来那个柳方士进了宫,成了王公贵族追捧的得道真人,还……”萧武宥话音未落,马车忽然一阵剧烈的颠簸,而后猛然停了下来。
只听得车夫在外边高吼一声:“什么人拦路!”
回应他的,是口齿不清的女人声。
☆、第110章 旧事重提之马元
第110章 旧事重提之马元
李子墟上前掀开车帘,出乎意料的是,马车外面站着一个衣着简朴的村妇,她头上盘的发髻已经松松垮垮搭在耳旁,脚上的布鞋已满是泥印。
此刻她就站在马车的正前方,平张着双臂阻挡住马车前行的方向。
妇人见着几人后急忙奔上前来:“你们去长安吗?求求你们行行好,顺道带上我,我儿子去了长安就没了音讯,你们若是去长安,求求你们带上我吧,等找到我儿子,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萧武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温和笑道:“你慢慢说,别着急,我们几个都是从长安来的,你不如先告诉我们,你们是哪里人,你儿子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们刚好就认识他。”
他明明是在朝人微笑,目光里却含着冷漠的警惕。
裴南歌内心里的好奇和纠结因为这位突然闯来的妇人而得到缓释,继而也能击中精神仔细打量面前的妇人。
妇人急忙又往前几步,挨在车辘旁急道:“先夫姓马,我娘家姓玉,我们是高邮人,我儿子马元当初嚷着进京赶考,结果进了京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样的回答无异于平地起了一声响亮的惊雷,让裴南歌等人不得不叹一声巧合。
他们此行前往高邮的目的就是查探马元的身份,没想到竟就在路上遇到与马元最有关系的亲属。
萧武宥依旧维持着疏淡防备的态度试探道:“你儿子是什么时候去的长安?你可知道他到了长安以后拜入何人门下?”
“他大约是一年前去的长安,刚去的时候还时常写信回来,我不认识字,就让邻居帮我读,我好像记得他提起过吏部某位姓赵的侍郎,应该就是拜在他门下吧……”马玉氏努力回想道。
马玉氏的这番说辞无疑又从另一方面肯定了其与马元的关系,但落到裴南歌的耳中,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奇异之感。
李子墟刚想开口,却被萧武宥扬手打断。他让车夫拾起路边的一根枯枝给马玉氏,依旧笑得温和:
“我们的确认识这样一个人,可是不敢保证人有相似,大娘若是能将令郎的名字在地上划一划,我们才好肯定是与不是,不知是否勉强了?”
“哎,我不识字,虽说自己儿子的名字还能划一划,但我不敢保证我写的对不对。”马玉氏右手接过枝杈,在满是黄尘的地面上划了几笔。
那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不成形状,但仔细一看真的就是马元的名字。
李子墟附在萧武宥身旁小声道:“字迹凌乱连基本的结构都看不出来,不像是刻意隐瞒真才实学,应当是真的不识字。”
窝在马车里听着这话的裴南歌不由主想起了当初在长安时茅溉供认罪状之时说的话,那件事至今都让她耿耿于怀,于是她按捺不住好奇,终是探出头去打望马玉氏。
马玉氏的衣服是真真破旧普通,头上的饰物也寥寥无几,决计不是什么宽裕的世家大族,可即便是现在这副头发松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