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两人的卧室。”生怕她不高兴,何俊峰话锋一转,“放心,我住客房,我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免得我们结婚后,还要为准备主卧再折腾,这叫一步到位。”
龙子昕下意识皱眉,显然是因为何俊峰口中“结婚”两字。
结婚?他们可能结婚吗?一旦何俊峰知道她是龙子昕,知道她就是何煜的前妻,只怕如雷贯顶!
而且,她也没想过要和他结婚。
因为失败的婚姻不是写错的家庭作业,所以它无法用橡皮擦一点点擦掉这些痕迹,擦不掉,就只能永远刻在心里,稍稍不碰,便是痛彻心扉。
“怎么了?”何俊峰伸手搂着她的腰,头顶响起他的声音,带着笑音,“不想嫁给我?”
“何俊峰,我结过婚,你知道吗?”抬头望着他,眸光平寂。
他浅勾唇角,“嗯,我知道,你说过。”
“你知道我和谁结过婚?为什么离婚?你知道我的身世吗?这些你都不知道,却说什么‘结婚’,何俊峰,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在信口开河,还是视婚姻为儿戏,还是逗我玩呢?”龙子昕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里带着晦暗和阴郁,甚至隐含一丝自嘲。
何俊峰看着她,眸子沉静若墨,“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我很遗憾!但你的现在和未来都是我的,所以,至于你和谁结过婚,为什么离婚,还有身世,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但是你必须相信我,我对你对婚姻都是认真的。要不我们明天就去结婚登记?”
她笑,“结婚登记又能怎样?对于一个离过婚的我来说,结婚登记不过就是一张纸,根本保证不了什么。”多年来,为了保护自己,她在情感外围竖起了太多棱角。
“不要这样悲观。”他知道自己说再多,她都不会相信。
龙子昕抿了抿唇,保持缄默。
这些年,她像一只缓速爬行的蜗牛,因为怕受伤害,所以把勇气蜷缩在了躯壳里,内心最深处总会涌出一股莫名的悲凉感,茫茫无助,不知如何自处。
不习惯接受别人安慰,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展露出坏情绪,于是有一天,她在别人眼里成为了一个冷漠的人。
何俊峰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她的神情明明云淡风轻,却让人觉得心中重重一疼。
刹那间,对她这些年的调查,在他脑海中横冲直撞,搅得他心一阵阵的疼。
他知道,她忘不了过去,就像自己过去也是他不敢触碰的隐秘地带,更是他无力诉说的破碎过往。
“早点休息。”何俊峰出去时,眼里装了淡淡的笑意,他知道她此刻需要独处的空间。
窗外风雨肆意凌虐,似是一个叛逆的少年,不肯轻易为他的恶作剧买单,不到天亮,绝不散场回家。
此刻,江州市人民医院妇产科的某VIP病房,尽管中央空调吐出来的是暖风,但房间里的所有人如同身处冰窖。
没有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想开口说话,汪家的人心情沉淀如石,何家人更是心思烦躁。
刚刚在医院的走廊上,汪父对何煜大打出手,一拳挥过去,何煜不闪不避,嘴角鲜血渗出,他不得不低头认错,喉结颤动,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如今,他还能说什么,汪思仪腹中的孩子不仅没了,还伤及到子宫,医生说今后若想怀孕,还得靠奇迹。
汪明衍的拳头并不留情,鲜于琴呢?她一走进医院,就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她扯着何煜的衣服,打他,锤他,“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的女儿?她爱你有错吗?你就这样对待她?那是一个男孩,都已经成型了,却被你亲手……你知不知你有多残忍,还有你的父母,你的爷爷奶奶,都是杀人凶手,这次不管你如何狡辩,我都要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我们汪家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冯开来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他知道,现在只能让汪家人发泄不满,因为这事放在谁家身上,都会暴跳如雷。
何家二老也不敢开口替孙子说情,心虚不说,他们也觉得对不起汪家。
至于躲在国外欣赏异国风光的何承光和韩淑珍,已经马不停蹄在往回赶。
☆、60 嗟叹,她是前夫的初恋
翌日清晨,何俊峰从客房里出来,揉着发疼的额角,走进卧室,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床铺收拾的整整齐齐,就像从来没有人在上面睡过。
不对,凌晨三点多钟,他推开卧室的房门,明明看见大床上,那道身影虽然盖着被子,但隐约可见曲线玲珑……
怎么现在不见了?
转身下楼,脚步带着稍许的急促,就看见厨房里有道身影。
那人不是龙子昕还能是谁?
心里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她还在。
何俊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乌黑的发披散在肩上,面容白皙静好,她很美,就连做饭的动作都散发着一股致命的诱惑力,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转身上楼洗漱。
下楼时,看见龙子昕望着窗口,愣愣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很少见她这么出神发呆过。
“嗯?”她慢慢抬眸看他,过了快一分钟,才淡淡笑道,“早。”
认真看了她一会儿,撩唇一笑,“早!”
用餐之前,何俊峰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道了声谢,拿起刀叉,切着盘中煎蛋,气质很迷人,把煎蛋吃进嘴里,慢慢咀嚼更加迷人……
龙子昕自信的问道,“早餐怎么样?”应该没问题,邓希玥常常夸赞她的煎蛋属于顶级厨师级别。
“不错,很好吃!”何俊峰一点一点将他盘子里的煎蛋全部吃下。
她切了一小块煎蛋,刚吃进嘴里,就捂着嘴跑进厨房,“呸”了一声,吐在水槽里。
餐厅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龙子昕第一次听见何俊峰笑得这样开怀。
今天怎么把煎蛋做得这么咸?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失误!
肯定是接吴院长的电话时,走神了。
她在厨房用水漱了一下口,才出来,只见某人单手支脸,侧眸看着她,一双眸子里溢满了笑意。
龙子昕原本脸庞素净美好,在灯光下闪现出温玉亮泽,但此刻却染上了绯红颜色,瞪着他,又羞又恼。
“很好吃。”何俊峰坐正身体,重新拿起刀叉,把她剩余的煎蛋全都固定在叉子上,启唇全部吃下。
龙子昕微愣,他不觉得很咸吗?
不好意思的她,转身去给何俊峰倒了一杯白开水。
她不是故意的,只因孤儿院的吴院长打电话来说,甜甜感冒发高烧,一整夜都在叫龙姐姐。
认识甜甜是龙子昕从英国回来,准备和何煜结婚的前两天,别人要做新娘,是幸福的做梦都在笑,而她却焦躁不安恐惧,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孤魂野鬼一般。
那天,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就那样行尸走肉般游荡,路上行走着来往人很多,每个人都有目的地,可唯有她没有,不知该往哪里去,所以就那么一直走,一直走……
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她走到一家孤儿院的大门口,或许因为自己是孤儿的缘故,她不由停驻脚步。
那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随时都有可能下雨。
孤儿院的铁门前,站在一个小女孩,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一双廉价的塑料凉鞋已经辨不出颜色。
小女孩攀着铁门,额头抵在镂空处,龙子昕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她以为小女孩在哭。
她也没地方可去,就靠在孤儿院的院墙上,任由思绪飘飞。
直到天空飘起了小雨,攀着铁门的女孩还没有离开,她才迈步走过去。
那孩子看了看她,继续攀着铁门,眼巴巴的望着外面。
龙子昕沉默几秒,轻轻问她,“你在看什么?”
那孩子抿了抿干涸的唇角,不吭声。
龙子昕在她面前蹲下身体,“下雨了,快进去,不然淋了雨会生病。”其实她自己也没打伞。
齐刘海下的女孩子有一双乌黑的眼睛,她的眼睛分明很红,分明想落泪,但是却一直隐忍着不哭出来。
“想哭吗?”她问。
小女孩摇摇头,过了一会儿,说道,“不哭,我妈妈说,流泪不能解决问题。”
龙子昕心思一动,五六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叫解决问题啊?
后来,雨越下越大,一个中年妇女出来强行把她抱了进去,远远的,龙子昕听见那孩子在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的叫妈妈,凄凉无助的声音如同十多年前的她。
那天,她坐出租车回何家,深夜街头,路灯下樱花洁白,宛如一片废弃的大海。
她靠着椅背,心里忽然觉得很难过,第二天,她忍不住又去了孤儿院,从吴院长那里得知,孩子叫杨甜甜,父母车祸双亡……
那一刻,分明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在龙子昕内心灼烧。
那天,她回去后,也就是结婚前一夜,她在空荡荡的阳台上独坐到天明。
结婚当天下午,她离开江州市时,特意打车去看了那孩子,并给她买了很多东西。
之后的大半年,虽然没有回江州市,但多次打电话让邓希玥帮她去看看甜甜。
今天一大早,吴院长打电话来说,甜甜感冒发高烧,嘴里喊得都是“龙姐姐。”
吴院长希望她能去看看甜甜,如果她有时间的话。
最近一段时间,她也不知道在瞎忙什么,竟然忘了去看甜甜,可甜甜却连生病都在叫她。
这种巨大落差直击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心脏。
“你今天怎么了?”何俊峰将车停在影楼门口,副驾驶座位上的人却一动不动。
龙子昕回神,看看窗外,“到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何俊峰拉住她的手,希望能够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没什么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表现很平静。
就知道她什么也不会说,何俊峰松开她的手,却吻向她的唇,原本打算浅尝即止,但碰到她的唇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当她走进影楼,员工们看着龙子昕红肿的唇,一致暧昧轻笑。
办公室里,邓希玥正在守株待兔,“哇塞,小龙女,你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快跟我讲讲初夜的感觉,是不是痛苦并快乐着?是不是奋战了一夜?还有,刚刚下车之前,你和大灰狼在干什么?”
龙子昕现在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既然说不清楚,就不说了,反正邓希玥也只是过过嘴瘾,其实她的骨子里蛮传统。
拿起桌上放置的车钥匙,“把车给我用一下。”
“喂,你要去干吗?是不是要去买事后药?”
已经走到门口的龙子昕,抛过来一句话,“甜甜病了,我要去看她。”免得她浮想联翩。
孤儿院有专门的医疗室,所以,孩子们一般的感冒都是在医疗室治疗的。
龙子昕走进医疗室,已经有人在看她,吴院长也在,满脸诧异的看着她。
她穿着冬装,很耐看的驼色大衣,内搭黑色连衣裙,黑色围巾和一双黑色靴子,黑色长发披肩散开。
优雅,端庄,穿着何俊峰给她买的名贵衣服,昭显着她的身份非富即贵,极为惊艳的容颜,眉眼低垂间,冷冷清清,与人生出一股疏离感。
“吴院长,我是龙子昕。”上两次来,都是伪装过的,今天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吴院长自然认不出来。
“你……”五十多岁的吴院长扶了扶近视眼镜,难以置信。
为了打消吴院长的怀疑,龙子昕掏出身份证递给她。
吴院长接过来看了看,现在造假手段高明,身份证也可能是假的,为了确证眼前的大美女不是人贩子,掏出手机拨打,直到听见对方包里的手机响起,这才露出笑容,“原来你真的是龙小姐。”
龙子昕点点头,看着病床上,甜甜小小的身子因为难受而缩成一团,却还是记得阿姨的话,乖乖的躺着不动。
细细的针扎在她瘦弱的小手上,打着点滴睡着了的甜甜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天使,那么安静,那么乖,龙子昕抬手轻轻摸向她还在发烧的额头。
“龙小姐,谢谢你捐赠给孤儿院的一百万,谢谢你!我代表孤儿院所有的孩子们谢谢你!”
吴院长热泪盈眶,在给龙子昕鞠躬时,被龙子昕一把制止,“吴院长,我只是尽了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其实应该是我们这个社会所有的人对您和孤儿院的所有工作者说声谢谢,谢谢你们给这些孤苦伶仃的孩子们一个温暖的家。”
深深吸了一口气,源自心脏那里带来的抽痛才稍微缓解,如果当初她被送到孤儿院,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生?
只是,世上没有如果。
甜甜醒来,看着和之前截然不同的龙姐姐,一张小嘴不停的问这问那。
吴院长见了不由感慨万分,说曾经的甜甜是一个很沉默的孩子,话语很少,不合群,要么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要么攀着铁门望着外面,现在,她的话比以前多了许多,说话时,动不动就是“我的龙姐姐。”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眼看到了和冯开来见面的时间,龙子昕不得不离开。
甜甜虽然舍不得她离开,但还是很懂事,不哭不闹,也不缠着她。
就在龙子昕起身时,甜甜忽然说了一句,“我可以叫你妈妈?”声音很小,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龙子昕整个人身体僵直……
吴院长反应过来,抱起病床上的孩子,“甜甜,乖,吴奶奶抱……”抬手摸着眼眶。
孤儿院的每一个孩子都有一段心酸史,她已经司空见惯,就好像医院的医生每天面对生死离别一样,但甜甜这孩子太懂事,太让人心疼。
窝在吴院长怀里的甜甜伸出小手,在她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摊开,递给龙子昕,“龙姐姐,你给我买了好多衣服和好多吃的东西,我没有礼物送给你,咳咳,这两颗巧克力是孤儿院的黄老师结婚时发给我们小朋友的喜糖,我一直没有舍得吃,给你留着,咳咳。”
龙子昕心狠狠揪了揪,她还是那么温润静默,但眼里却有浮光在里面瞬间沉没,眼前渐渐模糊,就连那两颗巧克力也开始变得朦胧起来。
甜甜两只小手,怎么也剥不开外面那层锡纸,只因巧克力放置时间太长,融化之后和锡纸沾在一起。
“怎么办,剥不开……吴奶奶,剥不开……”甜甜一边剥,一边哭。
龙子昕眸子里的泪在无声滑落。
“巧克力化了……巧克力化了……呜呜,龙姐姐……”孩子嘶哑的哭声夹着咳嗽声,震落了在场所有人的泪。
龙子昕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这个孩子揉碎了。
离开时,她和吴院长单独说了几句话。
吴院长问她为什么?
她说,“一个人,如果身上有了不可磨灭的伤口,只有心灵同样漂泊,同样流离失所的人才能彼此慰藉,比如说我和甜甜。”
吴院长看着她,眼眸里有着最深沉的情绪,过了很久,她说这事不是她一个院长可以做主的,需要民政局同意认可,不过,她会尽力办好这件事。
“谢谢!”龙子昕心里浮起暖意,就是这股久违的暖意,覆盖了她的酸涩。
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窗口的甜甜,淡淡一笑,那一笑,无声胜有声,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归途中,何俊峰发来一条短信,“照顾好自己。”
龙子昕手指紧了紧,回了一条信息过去,同样只有寥寥数字,“我知道,谢谢!”
雨终于停了,但正直冬季,整座城仿佛笼罩在寒冷之中。
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龙子昕不由想到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