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杨点点头:“嗯,我翻山过来的。”
“啊?这,这……”林爹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双手颤抖了半晌才道:“易大掌柜的大恩大德,让我们家方晓怎么承受得起?”
易杨忙道:“伯父您千万别这么说,方晓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一家都平安,我也就安心了。”
林方晓也道:“爹爹,您不用这样,我们很熟的,不用这么客气。”
“你这孩子,人家说不用客气你还真的就不客气了呀!易大掌柜,您看,我们被困在这里走也走不得,这下连累您也被困进来了,这可真是……”
“不用担心,文知府也和我一起来的,正在想法子呢,外面很多官兵在挖路,应该很快可以把道路打通了。”易杨宽慰林爹爹道。
“那太好了,我们这里无论如何也要努力撑下去,等到文大哥来救我们的。”林方晓听到这个消息,眼睛都亮了。
看见林方晓口口声声文大哥时那一脸信任和崇敬的模样,易杨心中微微发酸:“嗯,那你看看我目前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吧。”
“你跟卫大人一起去打猎吧,这时候找到吃的是最要紧的,还有草棚也要多搭几间,现在这个天气随时都会下雨,大晚上的大伙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易杨拱手与林方晓的爹娘道别:“伯父伯母,那我先去打猎了,小丫头,打只大野猪回来给你吃好不好?”
林方晓点点头:“好,我也去看看小家伙们摘的野菜。”
两人走出草棚,还听得到林家爹娘在后面唠叨:“这孩子,怎么能让人家易大掌柜干活呢!”林方晓挪揄易杨道:“你看,我爹娘恨不得把你当成佛像供起来呢!”易杨笑道:“你爹娘喜欢我,你不高兴?”
陆陆续续有半大的小子们大呼小叫地采了野菜回来,林方晓高高兴兴地收下,还不忘拍拍他们的脑袋鼓励一番:“二牛真棒,这曲曲菜嫩生生的,炒出来一定好吃。”“哇,小石头,你太厉害了,哪里找到的天鹅菌?这个做汤可鲜啦,待会给你留一大碗。”“唉哟,虎子,你别走别走,你摘的这是蛇床子,有毒的,刚才你摘的时候没塞嘴里嚼吧?赶紧去找点水洗洗手去,以后可千万不能再摘这东西了,知道不?”
孩子们摘回来的野菜不少,可是林方晓还是直发愁,这些野菜多少也是带点苦味的,而且没油没盐,怎么做也不会好吃,只会越吃越饿。
傍晚的时候,易杨和卫世祁果然抬了一只大野猪下山,两人被一大群小孩围着,像凯旋的英雄似的,所到之处,无不被人夹道欢呼。
林方晓看到野猪自然高兴,但她也知道这种野山猪性子十分凶猛,即便是易杨和卫世祁两人身怀武功,要制服这样大的一头野山猪怕也是很不容易的,待走近了看到两人身上的斑斑血迹,就更是紧张起来:“怎么样?你们没事吧?没有伤着哪里吧?”
易杨紧皱着眉头,左手捂着胸口,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林方晓吓得赶紧上去扶着,带着哭腔道:“易大哥你怎么了?伤着哪里了?没事你干嘛要打野猪啊,打个兔子不就好了嘛!”
卫世祁温言道:“林姑娘别着急,你易大哥没事,身上沾了点猪血而已。”
林方晓疑惑地盯着易杨,易杨哈哈大笑:“心疼我了?”
“鬼才心疼你!”林方晓狠狠给了他一拳。
易杨笑着与卫世祁把野猪洗剥干净,剁成大块交给林方晓,卷起袖子又去帮忙砍树搭草棚去了。
林方晓把猪肉剁成一寸见方的块状,和着孩子们采回来的各色杂菌一起放到大锅里炖着,心肝肠肺一样也不浪费,全都仔细清洗干净一块炖了,另外剔出几块肥肉,熬了猪油用来炒野菜,那香气,能飘出几里外去。
这天晚上全村人都扎扎实实地吃上了一顿好的,干瘪的肠胃被这突如其来的油水滋润得无比妥帖,个个都过年似地笑开了花,连那几个终日悲悲戚戚哀悼失去了的财产的妇人脸上都破天荒地有了笑容,孩子们更是兴奋地大跑大闹,欢天喜地。
晚上天气放晴,大伙儿在空地上点燃了火堆,三三两两围坐在火堆旁烤火聊天,小孩子们绕着火堆跑来跑去,欢呼雀跃,沉浸在这仿佛过节一般的热闹气氛里,完全没有痛失家园的那份悲苦。
渐渐夜深,一些年纪大的受不住就先回草棚去睡了,林方晓也帮爹娘用盆子装了些燃着的木炭带回草棚中,林方文跟卫世祁在坐在一边说着话,林方晓忙完了也在易杨身边坐了下来,伸了个懒腰道:“山猪真好吃,不放盐的滋味也这么鲜美。”
“嗯,你喜欢吃我明天再去打。”
“别去了,我还留着好些肥肉呢,熬了猪油炒野菜,能吃好几天了,你就打点野兔啊、山鸡什么的回来就好了。”
“怎么,担心我了?”
“嗯!”
“放心,山猪也不是那么容易碰得上的,不过我看这山上野鸟什么的也不少,要是有把弓箭就好了,要不我爬上树去掏些鸟蛋回来给你吃?”
“哈,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呀,也不怕摔下来。”
两人都有数日未曾洗澡换衣,又在泥地里摸爬滚打过,用蓬头垢面来形容也毫不夸张,身上还散发着并不那么美妙的气味,可是此刻两人却都觉得只要能在一起,便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事。
看着眼前跃动着的火苗,静默半晌,易杨道:“你不是说我们俩不合适,而且还气我心中记挂着旁人,宁愿匆匆忙忙地离开也不愿意再见我一面的吗?”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林方晓很坦然地点头,“可是那天晚上知道有大水要来,我心里很害怕,然后我就想,如果你在这里,我一定就什么都不怕了,再然后我就想通了,就算你以往喜欢过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心里有我,往后也只喜欢我就可以了。再说了,你都不顾危险这么来找我了,我怎么还能不理你呢?”
“那你就不怕我们身份地位相差太大,往后的日子会不幸福吗?”
“这么长远的事情想来干嘛啊,现在能不能活着出去都还是个问题呢!”
“你呀,就是这么没心没肺的。”易杨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他就知道,他的林方晓,从来都不是那么瞻前顾后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勇敢地逃婚了。
“反正你喜欢。”林方晓大言不惭。
“时间不早了,快点去睡吧。”
“嗯!”林方晓打着哈欠点头,“那你呢?”
易杨指指卫世祁和林方文:“我和他们一起。”由于草棚不足,一些身子健壮的年轻人夜晚都是这样靠着火堆坐上一夜的。
第二日依旧是男人清理废墟,重建家园,女人和小孩上山寻找食物,卫世祁另外组织了一批壮劳力开挖山道,不能坐等着人家来救援呀!易杨便是看着哪里缺人便上哪儿帮把手,一天到晚也是转个不停。
如此过了几日,这日一早林方晓刚醒来就听到热闹喧哗之声,原来是道路终于被挖通,外面的官府送了许多粮食和御寒的衣物进来,大家都欢呼雀跃,林方晓也开心地抱着娘亲跳了起来:“太好了,娘亲,我们终于可以出去了。”
却见卫世祁表情严肃地走了过来,不禁疑惑道:“卫大人,道路挖通了您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文大人失踪了。”
“你是说文大哥?好好的怎么会失踪?”
“具体情况我也还不清楚,只听说近日连降暴雨,临近几个县的水患都十分严重,文大人前些日子也亲自到了江对岸的郦水县主持抢险救灾的事务,前两日灾情渐消,文大人便急着要过江来看看这边的情况,没想到船行到江中心水流最急处居然翻了,当时天色已晚,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听得林方晓目瞪口呆,着急问道:“那去找了没有啊?”
卫世祁道:“郦水县令已派人沿途打捞,目前尚无消息。”
“那可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五味苦瓜
“为今之计也只有继续寻找了,林姑娘,如今府衙中事多,又要寻找文大人,送你们一家回宣州的事恐怕要延后少许了。”
“没关系的卫大人,自然是你们的事要紧,您尽管去忙吧,我们自己先回泰安就好。”
卫世祁点头道:“也好,有易兄在,料想也不会有任何不妥,不过路上可能会遇到流民,还要小心为上。”
他们的马车行李都在水灾当晚被冲走了,卫世祁便在官府的马车队中匀了一辆马车给他们,至于银子,易杨身上带得有,便没有再拿。安排妥当,卫世祁急匆匆地又去忙救灾事宜,林方晓见易杨还在帮忙分发粮食呢,便转头去找爹娘和大哥商议回泰安的事。
正脸红地纠结着不知该怎么向父母解释自己与易杨的关系,娘亲李氏已经嗔怪地拍了拍她的屁股:“你这孩子,还以为这么多年没见长大了呢,不知还是如此任性,发点小脾气也值得大张旗鼓地闹着要走,还好小易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小易?”林方晓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娘您说的该不会是易杨吧!”想想五大三粗的易大掌柜配上小易这个称呼还真是违和感很强啊!
“不是他还有谁?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爹娘,难道还怕爹娘会反对不成?要不是小易这孩子跟我们说了提亲的事,爹娘都还蒙在鼓里呢!唉,这孩子呀,也算是有心了,明知道这么危险也还巴巴地赶过来找你。”
“娘,快别说了!”林方晓早羞红了脸。
“好好好,知道你姑娘家的脸皮薄,放心吧,虽然小易家大业大,但咱们林家的家底也不薄,爹娘早把嫁妆都给你准备好了,保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不给你丢脸。”
“娘,您还说!”林方晓心道,要是你们知道易杨的身份远远不止酒楼掌柜那么简单,不知道还说不说得出这样的话呢?“娘,咱们准备一下,先回泰安吧,卫大人忙得很,怕是没时间送咱们回宣州了。”
李氏有点为难地看着林方晓道:“这眼看就要过年了,我看你爹的意思是想回宣州过年,再说了,过完年春种的事也要开始盘算了,我们想既然都走了一小半的路程,干脆就直接回去算了。”
林方晓有点儿为难了,一边是久别重逢的爹娘,一边是刚刚袒露心迹的恋人,她谁也不想离开,那该如何是好?
“那好啊,咱们就先去宣州吧!”易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锤定音。
“可是喜福顺那么忙……”林方晓怎么好意思把大老板给拐跑了呢?
“你当我养着这么多的掌柜都是吃干饭的呀,放心吧,误不了事。何况,我跟你们一起回宣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办呢!”
“什么事啊?”
“当然是提亲咯!”
“提什么亲?”林方晓蓦地明白过来,小脸涨得通红,“谁答应嫁给你了!”
“你答不答应没关系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伯父伯母同意就行了。”
林方晓要走,一起混了这么些日子的熊孩子们都很舍不得,自发组织了一个欢送会,引得林方晓泪水涟涟,差点就留下不走了,直到易杨一再保证回程的时候一定会带林方晓回来小住几日,双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过了这么久野人的日子,当她们到达一个繁华的市镇,林方晓仿佛从回人间一般,兴奋得不得了,嚷嚷着要找一家最大的酒楼,好好地吃上一顿。
易杨道:“现在天色还早,不如先找间客栈下榻,把身上的泥尘都洗干净之后再去好好地吃上一顿好的,好不好?”
林方晓看看自己一身的狼狈,再抽抽鼻子,味道仿佛也不怎么好,便答应了先去洗澡再来祭五脏庙。
到客栈的时候,问题出现了,按林方晓的意思是自己和娘亲住一间,爹爹和哥哥一间,易杨自己住一间,要三间房就足够了,易杨偏偏就安排了林父林母一间,林方文一间,易杨和林方晓各自一间,开了四间房。林方晓就不理解了,明明三间房就够住了,偏偏要四间,这不是浪费嘛,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呀!
易杨觉得她不可理喻,不就是一间房的事嘛,又花不了多少钱,住得舒服就好了,你林方晓平时挺乖巧听话的呀,这时候怎么就这么爱闹别扭了呢?
林方晓也委屈啊,以往你是老板我是员工,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往后不同了呀,咱们可是要结伙过日子的,过日子当然要精打细算,再说了,我不过是提出自己的意见而已,你就板起个脸这么凶我,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
易杨气得一甩袖子就回房去了,林方晓也气呼呼地让人打了好几大桶热水进去,生气归生气,委屈自己的事情,林方晓还是不干的。
洗得干净清爽出来,便该去找吃的了,碍于有长辈在场,两人不至于闹得太过,只是互相之间都不看彼此一眼而已。易杨也不问林方晓的意见了,直接就把大家带到了一家大酒楼。
想到这些日子吃野菜干粮把肠胃都吃得寡了,这次易杨就特地点了许多肉菜,口味也是照着林方晓平日里喜欢的来点的。
碧绿的龙井鸡,是用整只鸡抹上油盐,放入铺了甘蔗在底的深锅中,撒上上好的龙井茶叶,焖上半个时辰即成;红烧大肠,最要紧的是要洗得够干净,然后放入酱油和香料去煮,煮上几个时辰,足够熟烂,又吃得出大肠的香气;吊烧金钱鸡,是一片鸡肝、一片叉烧夹着一片肥猪肉,咬下去腴香满口;糟蒸肉,是用陈年香糟滤去渣滓,切里脊肉片,洒陈年太雕同蒸……
最后易杨见林方晓一直板着脸生闷气,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特地点了个五味苦瓜,暗指她的脸皱得跟苦瓜似的。
苦瓜洗净剖开,用勺子把瓜瓤刮干净,斜刀片成透明的薄块,蒜粒捣成茸状,姜及胡萝卜切细条丝后,浸泡在摊凉的沸水中备用;锅内烧水,加少许盐和几滴油,水沸后放入苦瓜片稍加氽烫,马上捞起放入凉水中浸凉,沥干水放在一边。
起油锅爆香花椒、干红椒后,下蒜蓉煸炒,加入盐、白糖、白醋、绍酒和纯香麻油煮成调味汁,在苦瓜片上铺上姜丝萝卜丝,再浇上调味汁,拌匀即可。
吃多了肉菜之后,再来这么一道青翠欲滴又点缀着几点艳红的凉拌苦瓜,真让人口舌生津,忍不住夹起一块来尝尝。刚一入口,林方晓就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味道啊,又酸又苦又辣,刚想张口吐掉,见易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赌气地又嚼了几下,口腔慢慢适应了这复杂的滋味,竟慢慢地品出一丝丝甜来。这才想起方才上菜的时候,那跑堂的说这菜还有一个别名,叫做“人生”。
这五味苦瓜的酸甜苦辣咸,可不就是人生的滋味吗?正如她和易杨之间的感情,不单只有心心相印时的甜蜜,也有猜心的苦,误解的酸和吵架的辣,不过这一切到最后,都会回到一丝回味悠长的甘来。
林方晓这时候其实已经不生易杨的气了,不过一时还拉不下脸来,怏怏地跟着大家一起回客栈歇息。
好久没睡过舒服的床铺,以至于林方晓一头栽倒在床上就睡熟了,把后来推门进来的易杨气得直摇头,她这心也放得太宽了吧,一个女子出门在外,居然连门也不上锁就能睡得如此安心。
只见她呈大字型摊开四肢仰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一大半都拖在了地上,只在腹部的位置搭了个被角,睡得双颊粉红,小巧秀气的鼻子微微翘着,十分可爱。易杨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下,林方晓咂巴一下嘴巴:“真好吃!”这姑娘,做梦也还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