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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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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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听她一声低呼,整个人向前扑去。前面的穆清还未及反应,二门边走来一人,已伸手欲扶,不料这伸手的人却扶了个空,英华的速度更快,绊下去的瞬间,迅速以膝盖和手指点着门槛,借力稳住了身子,牢牢站住。门边的少年郎惊异地看着她,甚至忘记收回方才伸出的手,英华站稳后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倏地想起穆清教的礼仪,忙敛衽向他道:“虽没扶着,谢仍是谢了,故此,这便该收回手去了罢。”说着轻轻格开仍伸在她面前的手。
    杜如晦听见背后的声音,回头看见那少年郎,忙转过身,与他相对作了揖,道了声“二郎”。穆清跟着杜如晦行了礼,抬头掠过一眼,见他俊逸清朗,身形高挑,面额宽阔,鼻高目深,眸如星子,似有些胡人之像,又比康三郎那样的胡人多了几分儒雅清淡,竟不全似胡人。他回了礼,目光又转回到英华身上,自顾自地笑起来,“这位小娘子身手可是了得。”
    “这便是英华,万将军之后。”杜如晦笑着打断他的目光,“自幼不爱红妆,专爱舞刀弄剑的,毫无小女儿家的模样。规矩也教得少,教二郎见笑了。”少年郎自觉失礼,忙往前去引路,带着一行人往里去见唐国公。一路上少年笑语晏晏,“父亲惦念着故人之后,今日一早便吩咐着要去迎,幸而世民到得及时,正在门边巧遇,算是不辱使命了。”穆清随在他们身后,思忖着这便是李家的二郎么,是杜如晦先前所说的选定的那位么?这么说来,如若大事得成,这灿如晨光的少年郎,日后便会是帝王座上的君王么?没来由地,她心中紧着一寒,在他前面升起的冬日的朝阳,映衬着白皑皑的积雪,穿透而来的仿佛不是和煦的光芒,而是刀光剑影折射出的寒光。
    行至正院,杜如晦带着英华进厅堂去拜谒李公,另有婢女迎上前,请了穆清往后院去。唐国公的夫人窦氏的暖阁内,正脂粉香浓,钗环相撞之声悦耳,已有十来位女眷分案席坐了,曼声妙语,一派春意盎然。穆清盈盈走进暖阁,称一声,“窦夫人安好。”便要屈膝敛衽行礼,众女的目光倏地转向她,窦夫人忙起身扶住了,“来我这里的,俱是姐妹,从无这般客套的。”窦夫人爽脆利落道,又执了她的手笑眯眯地左右细看了,“听说夫人出生江南顾氏,他人皆说江南女子灵秀纤柔,今日一见,果真言未虚传了。”
    既是个爽利人,穆清亦不再拘泥,大方抬头看向窦夫人,这才明白方才见着的李家二郎缘何带了胡人之相,面前的这位窦夫人,竟不折不扣是位胡人,只不同于她日常惯见的栗色曲发,褐目高鼻的粟特族人,看那样貌,只怕是血统纯正的鲜卑皇族。
    窦夫人携着穆清的手,领着她将席中各位女眷一一认了。最靠近窦夫人案席的是一位年近三十的夫人,相较于窦夫人的和煦,她略显肃穆,面上无多于表情,中规中矩地与穆清对行了礼。她身边立了一位年纪与英华相仿的小娘子,年纪虽小,脸庞已初初显出了浓丽的轮廓,白皙若皎月,眼波盈盈,高直尖挺的鼻梁,丰盈润泽的唇,待到完全长开时,还不知会美到怎样的光景。衣裙却是素淡,与穆清一般,只略微做了些艳色的点缀。
    窦夫人道:“这位是治礼郎的夫人,鲜于夫人。这惹人怜爱的小娘子是高治礼的外甥女,因幼年体弱常病,她母亲发愿要她常年侍奉观世音菩萨,以求平安康健,乳名便唤观音婢,前年不幸丧了父,所幸舅舅疼极,将她母亲及兄妹二人带回府中,只当亲儿养着。”说着窦夫人颇为怜惜地轻抚过她的面颊,柔声说:“这么个乖觉稳重的小娘子,又是这样的容色,将来许了我家,做我的儿媳,可辱没了?”
    近前的几位夫人掩口笑起来,那位鲜于夫人亦笑说:“那是我观音婢的福分,哪有辱没一说。”小娘子涨红了面皮,深深低着头,窦夫人挥了挥手,“哎呀,该怨我们这些做长辈,一时没了正行,口无遮拦,害小娘子羞臊了。”众人又是一阵嬉笑。
    窦夫人说笑间又引着穆清见过右手边一位稍年轻些的夫人,“这位是太学助教孔先生的夫人,萧夫人。孔先生以学问著称天下,萧夫人亦是位通晓经学的咏絮之才。”孔颖达穆清原是在余杭见过的,昔年他在余杭的顾府小住了月余,与阿爹推敲过《左传》。两人对礼后,萧夫人凝神端看了穆清,犹豫道:“有一年,我家阿郎往余杭求访顾先生,回来后曾言说顾先生的幼女,天资聪慧,自幼得顾先生亲授,才学不输当世众男儿。我家阿郎说的便是夫人罢?”穆清自谦,直言不敢当。
    余下的七八位,尽是唐国公的妾室,这几位算得是地位略突出的,有资格随窦夫人宴客,个个姿容出众,仪态万千,那上不得台面的侍妾通房之流还不知多少。穆清一一见过,心中却暗道唐国公原是这般**,也亏得窦夫人胸襟开阔,实是有容人之量。
    说笑过一阵,有婢女领着英华进来见过窦夫人,窦夫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免不了一番切问,瞧着她英姿卓然,比之高家的小娘子另有一番动人之处,窦夫人极是喜爱,不由叹道:“我看英华倒更像是我们鲜卑女孩儿,能骑射么?”英华摇头,“只学了剑术和拳术,还不曾教骑射。”
    “若将英华交于我,随着我那二郎和三郎一同习练,夫人可放心?”窦夫人突然问向穆清。穆清不知该不该应下,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不应的,若不应又该如何拒了才不驳了她的颜面。短短一两息间,容不得她多想,便横下心笑道:“正是求之不得呢,那是英华的福分。”转头再看英华,亦是一脸喜色,穆清心下一叹,罢了,许是她的契机也未可知,凡事自己多留心,小心提点着便是。心中定下主意,面上忙扬起笑意,轻声提醒英华,催促她快谢过窦夫人的厚爱。
    众夫人皆笑语迎合,内里却各自盘算着,唯有鲜于夫人挑了挑眉,面上迅速掠过一丝不快的神色,很快又不屑地扯动了一下唇角,好整以暇地换上一副淡淡的精致的笑容。穆清私下看着,再看看鲜于夫人身边天仙般的小娘子,心下有几分明白,暗自好笑,有意表明英华志不在嫁入唐国公府,怎奈本就神气未复,再与众人斡旋客套许久,渐感有些不支,也就懒怠辩明。
    夫人们重又热络地议起当下时兴的布料纹样,首饰头面,妆容帔帛,穆清并无兴趣,也只得耐着性子微笑附和,适时地讨教一两句,有位如夫人眼见,一早瞥见她发髻上的宝石金钿,拉着她细端详了一番,赞道:“这般大的鸽血红,我还是头次见着呢。可见夫人是被搁在杜阿郎心尖子上的人物,可不是好福气。”穆清头脑发蒙,头晕目眩,也不知那些夫人们取笑她些什么,好容易熬到午膳时分,她无甚胃口,勉强撑起精神,每样菜式浅尝一两口,心如油锅内翻煎,盼着能尽早归家。
    幸而唐国公那边散得早,穆清几乎全力倚靠在阿柳臂上,脚下走得虚浮。李家大郎二郎并三郎替父送客,大郎三郎送到二门内便止步,唯有二郎将杜如晦送出二门,拱手长揖,目送他二人出门。英华跟在后头,经过李世民身边时,听他低声又快速地说了一句,“过了年节,咱们再见。”英华并不理会,径直往马车走去,留了他在背后笑望。杜如晦走在前头,看似不经意的回头,将他们的低语形容收在了眼底,他低垂了眼眸,只佯装未见未闻,扶持着穆清往大门外迈,心却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

☆、第三十四章 偶造浮屠(一)

偶造浮屠(一)
    整个年节,直持续到上元夜,连开了三日的宵禁,各坊皆不闭门,坊内的人几乎全都涌入市中,洛水上以竹架搭起了一座座彩楼,悬挂各式光怪陆离的彩灯,大抵是颂扬河君水伯的,又有龙女童子的造型,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洛水边乐户竞相献艺,百戏杂陈。道路两边的店肆商贩全都将那店内的灯火燃得敞亮,亦有如栖月坊一般的乐坊歌女临街调笑。英华早已甩开阿云窜入人群不知去向,穆清气恼她顽劣,阿达见她薄恼,怕她责罚英华,忙自请了去寻。阿柳替她将翻毛斗篷的丝绦系紧,宽慰道:“年轻轻的小娘子,爱玩闹也是有的,一年到头只这三日可闹一闹,况且过了上元,每日里往唐国公府里熬练,已是不易,能玩闹时便由得她去罢。”
    “阿柳所言极是。”杜如晦揽过她的肩膀,在人群中将她护在身前,向阿柳阿达等一干跟随的人道:“难得节日里,你们也尽兴地逛去,不必跟着。阿达去寻到英华,一路伴着,待她顽够了便带她归家。”说完带着穆清一下便隐没在熙熙的人群中。虽是人挤着人,毕竟是深夜,她依然觉得寒气逼人,冷风倒灌。杜如晦捏了捏她冰冷的手指,搓揉了几下,仍僵冷,抬头前面正是康三郎的酒肆,便低头俯在她耳边道:“外面寒,不若去寻康三郎共饮,你爱听他讲西域奇事,此番他贩盐回了一趟西域,沿途定有不少见闻。”穆清回头仰面应着:“极好!”眸亮如晶石,眼笑得似弯月。两人相携往康三郎的酒肆挤去。
    入得酒肆,却未见一人。杜如晦扬声高喊了几声康三郎,亦不见有人来应,徘徊了一阵,正欲要走,一名杂役模样的人从后头跑出来,也不及向两人说什么,低头就往外跑。杜如晦拉住他问:“你家三郎呢?”杂役哭丧着脸,草草拱手道:“阿郎莫拦。我家小郎君惊厥,阿郎嘱我速去寻医。”
    “上元佳节,坊内哪处去寻医?速引我去看你家小郎君。”穆清急忙说。杂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迟疑着不动,她提高嗓音催促了一遍,“速引我去,迟了你可如何担当。”杂役猛醒过神,火速引着穆清和杜如晦进到内院,穿过窄长的细弄,便到了康三郎的住家。
    康三郎年过而立,三年前夫人产子亡故。他重着与亡妻的情意,加之常年忙于生意,一直未有续弦,膝下自然子息单薄,只有亡妻留下的一双儿女。眼下惊厥的便是他的独子。穆清进屋见那幼童正被康三郎紧紧搂在怀中,面颊通红,眼往上翻,不时露出眼白,双腿不自主地抽动,两只小手掌蜷缩如鸡爪。可不是高热惊厥,穆清快步上前要抱过孩子,不料康三郎一手紧搂孩子不放,另一手使力一挥,只这一挥,便将她推出老远,杜如晦来不及扶住她,直撞在屋门口的矮柜上,穆清站稳身子,一手扶着撞痛的一侧腿,一手招向杜如晦:“快,快将孩子夺下,兴许还有救。”
    杜如晦纵身堵到康三郎跟前,硬去掰开他搂着孩子的手,掰到他指节个个泛白,穆清上前在他手肘转弯处狠狠一捅,康三郎顿觉酸楚难忍,不觉松了手,她伺机一把夺过孩子。他尤要扑上前抢夺孩子,杜如晦已三两下将他牢牢地压制在地下,他怒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脸涨得通红发紫,大吼着,“将孩子还我!我的孩子!”
    穆清并不理会他,摸了摸孩子烧得通红滚烫的脸和额头,大声冲着躲在外面的仆妇道:“速取银针凉水。”仆妇跌跌撞撞地去了。穆清体弱气力小,抱着孩子的手臂直发颤,抖着手指吃力地解开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被,耳边只听到康三郎呼哧呼哧的粗喘大呼,“你要干什么!还我孩子!”突然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她扭头看去,只见杜如晦以腿膝压制着康三郎,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怒道:“康三郎,你还想不想要这孩子的性命!你清醒些,看看我是谁。”康三郎转过头,怔怔地看着杜如晦,不再挣扎喊叫,目光死寂。
    穆清将那孩子上半身脱得精光,放置在床榻上,仆妇慌忙端进来一只盛满凉水的铜盆。穆清甩开斗篷,随手捞过一块布帛,伸手入冰凉的水中,将布帛浸透绞起,一下一下地擦拭孩子的额头前胸,浸湿绞干擦拭反复多次后,孩子仍在抽搐,更甚者,他原紧闭的牙关开始上下咬合,如此不出几下,必会咬断舌头,仆妇惊叫起来,穆清来不及犹豫,便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塞进他口中,岂料他口中碰到异物,一口便死死咬住她的手指头不放,尖细的小牙穿破她手指上的皮肤,血顺着他的小嘴角流下。
    杜如晦惊见这一幕,放开康三郎朝着穆清快步走去,只他咬得太紧,不敢用力掰扯,穆清忍痛皱着眉头道:“快将银针递与我,按住他的左手和头。”此时康三郎如梦初醒,急忙从地下站起,上前按住儿子的手和头,抬头歉意地望了穆清一眼。穆清并不看他,拿起银针对着孩子的合谷穴扎下去,又拿过另一根银针,扎进他的人中。孩子的身子慢慢停止了抽动,手掌也舒展开来,牙关一点点松开,穆清抽出手指,已是满手的鲜血。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无力地靠在杜如晦身侧,将手浸到铜盆中,让凉水激住血流,淡淡地说:“孩子暂时无虞了,以凉水浸透的布帛再擦拭一阵,待烧退了些再盖上被子。天亮后去请医看了开几副药吃了,好好将养几日便无事了。”
    康三郎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呆呆地看着铜盆里淡淡的血丝,忽然站起身,噗通跪倒在穆清脚边,胡子拉渣的脸上泪痕花糊,“别的不必多言,从今日起,康三郎的命便是七娘的。”穆清本想起身搀扶,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腿上传来,这才想起进屋时被康三郎那一推,腿侧撞在了矮柜上,想是伤着了哪里,方才救人情急尚不觉得疼痛,眼下竟痛的难以动弹,后脖颈渗出密密的一层冷汗。
    “莫要这般说,这大礼七娘受不起。”穆清忍着痛,微侧过身躲开他的跪拜,“康兄若果真想谢我,只寻辆马车,送我归家便可。”“那是自然。”康三郎慌忙站起身,一面唤人去备车,一面一再拜谢。不多时有人进来报车已在酒肆外候着。穆清的腿依旧疼痛无法着地,她看看杵在面前的康三郎,羞向杜如晦低语道:“方才许是伤了腿,现难站立,还劳你扶持一把。”
    杜如晦手抚到她硬肿的伤处,痛得她嘶地倒吸了一口气,他拧着眉撇了一眼康三郎,起身捡拾起她甩在地上的斗篷,裹住她,盯着她的脸深深看了一息,忽地俯身将她横抱起来,向外走去。穆清又惊又羞,捶打了他几下,低呼道:“放我下来。”杜如晦沉声道了句“莫动”,便径直将她抱上马车。亏得酒肆门前人流熙乱,无人注意到他们,只有赶车的车夫偷眼看了,低头闷声笑了半路。

☆、第三十五章 偶造浮屠(二)

偶造浮屠(二)
    因着节庆,宅中众仆皆外出戏耍,只有贺遂管事守着门。见自家阿郎横抱着娘子回来,也不便多问,只低头开了门,打赏过车夫,接着回二门一侧的厢房守着。
    穆清的卧房内灯火通透着,杜如晦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榻上,伸手便要掀开襦裙验看。她忙按下他的手,却是无用,他冷声道:“你既已随了我,有何看不得的。”言毕毫不迟疑地掀起她的襦裙,撕开绸衬裤。眼前赫然呈现的是一片细嫩雪白,映着硕大的一块淤青,红中透紫,紫又偏乌,肿得有半拳头高,摸着发硬。他硬着心肠只当听不到她咬唇忍痛发出的呜呜声,将伤处仔细摸索了一遍,幸而骨未断,只是伤得狠了些。再看她手指上的咬伤,血虽已止住,却留下三个咬洞,血块凝结成痂,看着有些触目。
    验看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穆清怏怏地靠在榻上,脑中一遍遍地过着他那张阴沉的脸,自认得他以来,从未见他以冷面相对过。从前她也曾做下过些冲动肆意的事,可每每他只温和地笑看她如何处置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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