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渣是采青拿到院子里倒掉的。”灵犀忙回道,“采青去太医那边帮忙煎药了。”
“灵犀,扶你家娘娘去休息,随我去院子里察看一下。”慕容雪颜一面吩咐,一面以手势命同行而来的秀容一起出来。
“是。”灵犀扶了杜兰若重新卧床,旋即随慕容雪颜出了殿门,并叫上小贵子并几个粗使宫女一并在院子中寻找,命大家务必在各个角落细细寻找。
半日,小贵子猛地叫道:“王妃娘娘,这可是药渣?”
慕容雪颜闻声赶去,只见一个靠墙花盆的后面一角,极不明显地藏着一摊药渣。时间已过去良久,药渣被风干,浓缩的所剩无几,甚至已辨认不出本来面目。宫女负责漪兰殿日常打扫的时候,是不会留意这些小小细节的,这才给今日的查访留了机会。
慕容雪颜命灵犀取来布,将药渣一点一点地拾起,包好。
众人皆不解地望着她的举动,不明白高高在上的王妃怎么会如此纡尊降贵地做这些事,只见她做好一切之后问灵犀:“灵犀,负责给你家娘娘调养身体的是哪个太医?”
“是韩太医。”
“那么,我现在带秀容去问另一个太医。”慕容雪颜说毕,带着秀容赶往太医院。
“藏红花?”司徒太医的话让慕容雪颜惊骇莫名。
这位司徒太医,曾是民间一个著名的郎中,以医术卓绝而闻名于世,后因治好了先帝的顽疾,而被召入宫中,成为太医,为人刚正不阿,是整个太医院中最正直的一个。慕容雪颜当初惨遭毁容,就是传他入府治疗的。
“司徒太医,我听说这是活血通经的药方,怎么竟会是……”慕容雪颜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王妃明鉴,这根本不是什么活血通经的药方,而是一副堕胎药的药方。”司徒太医正色道。
慕容雪颜见四下无人,便问道:“司徒太医觉得韩太医为人如何?”
“私交不深,不甚了解。”司徒太医的回答等于没说。
慕容雪颜命秀容将药渣收好,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唤了一名太医院的药童,令其带她去韩太医处。
韩太医犹不知东窗事发,跪拜之后,因问慕容雪颜何故寻他,可是身体有恙。
“本宫无事,只是本宫向来与兰妃娘娘私交甚佳,听闻兰妃娘娘卧病十多日,本宫见她气色不佳,特来问下太医,可有什么益气补血的方子令其固本培元。”
“王妃娘娘……”韩太医拭了拭汗,哑声道,“下官……下官一直在为娘娘开药调理身子,相信娘娘的身子应该很快能恢复……”
“哦,是么?”慕容雪颜看出端倪,随意一笑,“那么,韩太医可否将药方给本宫看看?本宫虽对医理一窍不通,看看也无妨吧?”
“这……这……”韩太医冷汗涔涔,慌乱之间仍朝随侍药童使了个眼色,这一切并未逃过慕容雪颜的眼睛,慕容雪颜也打了个手势,命秀容跟踪。
“既然太医觉得不方便,那便算了。”慕容雪颜淡然打住,又问了几句杜兰若的病症,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方慢悠悠地踱回漪兰殿。一回漪兰殿,便见秀容已回返,忙问道:“那药童去了哪里?”
“去了湮云宫。”论心思机敏,秀容远不及已出嫁的锦心。
“果然是她动的手脚。”慕容雪颜咬牙道,“这恶毒的女人!”
“雪颜,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杜兰若低声问。
“我拿着你十多日前喝的药的药渣去太医院询问,司徒太医告诉我那是藏红花,那药方,是一副堕胎的方子。”慕容雪颜将自己所查到的结果告知。
杜兰若惊恐万状地摇摇头:“怎么可能,当初他明明说我是饮食失调,下红凝滞。堕胎……为什么是堕胎……”
“兰若,你还不明白吗?那个云妃收买了这个太医,趁着皇上与太后均不知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腹中的胎儿打掉了。”慕容雪颜愤然道,“云妃这个狠毒的女人,我现在去太后那里要人马,务必揪出韩太医与她狼狈为奸的证据!”
“雪颜……”乍闻自己失去孩子的消息,杜兰若又是惊、怒、哀、怨,百感交集,除了默默垂泪,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兰若,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找太医。”慕容雪颜说毕,便要起身。
“皇上驾到——”忽闻皇上圣驾来临,慕容雪颜只得刹住了脚步,跪拜迎接圣驾。
“皇妹也在这里?”自从太后认慕容雪颜为义女之后,北堂昊便称慕容雪颜为“皇妹”,语气亲切自然。
“是。臣妾听说兰妃娘娘卧病,故而前来探望。”慕容雪颜恭声答道。
“怎么皇妹脸色不太好看,尚有几分怒意,莫非是有人得罪你了?”北堂昊戏问。
慕容雪颜决定赌一把,直接通过北堂昊为杜兰若讨回公道——
“皇上,臣妹这里有一包东西,是半个月前兰妃娘娘卧病之前所服药方。”慕容雪颜将布包着的药方打开,缓缓解释道,“当初兰妃娘娘月信推迟,时常呕吐,韩太医诊断是下红凝滞,饮食不调,说是开了活血通经的药方,让娘娘月信通畅。”
“怎么了?这可有什么疑问?”北堂昊目中镀上惊奇。
“臣妹拿了这药方去问太医院的司徒太医,证实这药方其实是一副堕胎药,其中主要含量便是用于堕胎的藏红花。”
“什么?”北堂昊大惊,脸色一变,“真有此事?”
“有没有此事,皇上只需召韩太医前来一问便知。”
“这老匹夫,竟敢背着朕做此勾当!朕要杀了他!”北堂昊气得捏紧拳头,沉声道:“方有德,去传韩太医!”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靖王妃看样子是知道了什么。下官自己出事不要要紧,下官的夫人与子女可不能因此受到连累……”韩太医面如土色,双腿乱颤。
“出事?谁说会出事?本宫早就打点好了一切。”云妃面色如堂,不惊不乱,命小川子,“小川子,送韩太医回去。”
“是。韩太医,您请回吧。”小川子伸手做送客状。
韩太医不明所以,起身便走,小川子一直跟在一边,十多日来韩太医与云妃暗中来往,恐人知道,每每回太医院都选了一条偏僻而人迹罕至之路,途中鲜少碰见旁人。这一次,直到走到了那座废园里,韩太医与小川子仍未碰见任何一人。
“韩太医,对不住了,主命难违。”小川子没头没脑的蹦出这么一句。
韩太医正要问此话是何意思,猛觉得下腹一阵尖锐的剧痛,竟是一把匕首刺入了下腹要害。
“你……你……”韩太医季顿在地,指着小川子,目露恨意。
“这匕首加了鹤顶红与鸩毒,见血封喉,你很快就会去了。”小川子笑容狰狞可怖,整张面孔扭曲,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你……你……”韩太医口吐鲜血,整个人倒地,双腿一蹬,蜷缩成一团,立即死去。小川子试了试他的鼻息,确定人已死透,将韩太医的手掌打开,握住了匕首的柄。乍看起来,便像是韩太医自己畏罪自尽了一般。
韩太医的尸首是一个时辰之后被宫中禁卫军搜寻到的,死状可怖,用死不瞑目,像是含有莫大的冤情。
禁卫这统领萧鼎将韩太医的尸首带到圣驾面前,慕容雪颜十分失望——又让那个女人抢了先!再去太医院寻找近日杜兰若调养身子的药方,竟是半片纸张也无,并且连那个一直伺候韩太医的药童也失踪了!
045 纠缠起
慕容雪颜回到王府,感慨万端。原本只是无意的一次探病,竟会牵出这么多是非来,而本该落网的元凶,却如有神助,凡事快了一步,在真相昭然若揭的时候,居然还能毁灭人证,全身而退。于是,这个案子便变成了无头案。
幸而,杜兰若总算是如愿以偿,得到了皇上的垂青。看着他们鹣鲽情深,她想到了自己。在现代,她还没有尝到爱情的味道,就被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逼到了死路;到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关于所谓爱情,更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错觉……
她的良人,南宫逸,他们从来没有站在一条平行线上。
云妃对杜兰若的处处针对,手段之狠辣,令她发指。她的王妃身份,虽不及杜兰若的宫妃身份显赫,然而靖王府,如今可说是她一个人的天下。将柳湘湘那几个多事的女人赶走之后,她在王府也就此立了威,众人再不似从前不拿她当回事,连南宫明这个一开始看她不顺眼的老顽固也对她毕恭毕敬起来。
不过,这个南宫明是必须要防的。无论他对王府忠不忠,他与云妃勾结,是她一直怀疑的事情。
从宫中回到王府,慕容雪颜累得够呛,进了房间,倒头便睡,从傍晚直睡到深夜。醒来之时,才猛然想到五日之后便是中秋,这段日子一直命梁含珠等四人练习,真正的“合作演奏”却从未试过——万一效果不理想怎么办?念头一转,她再也睡不着了,巴不得马上便天色大亮。
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方想起晚膳未用,肚子饿得够呛。秀容因见她睡了,一直在外面服侍,此时大概还当她在睡梦之中呢。掀被下床,慕容雪颜决定——自己下厨!
在外衣外面加了一件披风,慕容雪颜便出了房门,夜还不是很深,她一出来便被秀容碰见,忙问她是否要用膳,慕容雪颜笑着说了自己欲亲自下厨的打算,将秀容支开。对面南宫逸的房间里,灯光竟已熄灭,慕容雪颜暗觉惊疑,却在经过书房里明白了缘故——南宫逸还在书房看书。
慕容雪颜懒得打招呼,直接从书房门口经过,直奔厨房,却不知道她身影掠过之时已然被南宫逸留意到。
来到厨房,她拔出火塞,将油灯点亮,四下寻找着食材。她先尝了一下调料,分辨出味道,再拿来一个鸡蛋,又取了此已清洗的菜叶,再寻了面来,准备自己下一碗面。引了半天火,那灶子就是不合作,里面的柴火都只烧了一点火星出来便熄灭了,气得慕容雪颜直跺脚,她学着平时丫环们的动作拿来一支竹管对着火苗一吹,“轰”,火势终于大了起来,烧得灶下的柴“哧哧”作响,很快地一大片柴火都燃着了。当然,慕容雪颜的脸上也扬了一脸灰黑的灶灰,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只在铁锅中先加入了清水。
“你在干什么?”门口传来南宫逸的声音。
“煮面。”慕容雪颜一面用筷子熟练地打着鸡蛋,一面闲闲地回过头去。
南宫逸冷淡而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爆出笑容——这个平常雪白粉嫩的丫头,尖尖的瓜子脸上蒙了一大层黑灰,只剩下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动,活像只黑脸小狗!
“笑什么?”慕容雪颜停了手上的动作,才猛然想起自己脸上异样的感觉……完了,肯定是刚才吹火的时候弄上灰了,现在让南宫逸这个家伙看到这超糗的一面……
“你会煮面?”南宫逸笑够了,方问道。
很明显的不相信人的语气……慕容雪颜决定证明自己的能力:“自然会,不然,我请你吃面?”
见南宫逸不回答,她在锅中又加了水,接着对南宫逸说道:“喂,你会不会添柴?”
“添柴?”开什么玩笑,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出身名门地位尊崇,从小到大没干过半点粗活,除了在军中与部下一起同甘共苦……
想归想,连南宫逸自己也不明白,他竟会乖乖听着这小丫头的话,俯下身子往灶中添了一小捆柴。
“差不多了,水要开了。”慕容雪颜将鸡蛋倒入烧滚的水中,又依次加入调味品,最后在水再次烧滚的时候加入几片菜叶。
“大功告成!”面香在厨房弥漫,闻得慕容雪颜更加饿了。将灶台下的火熄灭之后,她将面从锅中打起,平均分在两个碗里,并在每个碗中再加上数滴香油,然后端了其中一碗给南宫逸。
雪白糯滑的面条,衬以几片青翠的菜叶,汤上面浮着嫩黄色的蛋花,光是看着色彩,闻着香味就觉得很是享受,轻轻啜一口汤,味道清香鲜美,南宫逸咽下汤,抬眸望着慕容雪颜。
“很难吃?”慕容雪颜不解地瞪着闷声不响的南宫逸,“难道,我太久没下厨,技艺退步了?”
“是很好吃。”难道听到南宫逸一句称赞。
“我有没有听错?你也会夸人?”慕容雪颜目中镀上惊趣。
“快吃吧,听说你回来就睡晚膳也没吃。”
呃……这算是关心吗?听起来意思是关心,但语气冷得……甩甩头,将这些有的没有的甩去,慕容雪颜垂下头,认真地吃起面来。
吃完面的时候,慕容雪颜决定四处走走。而南宫逸,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因为这“一面之缘”,南宫逸的心情看起来好了许多。也许是月色太美,也许是王府的后花园夜景怡人,两个人并肩走着,心中各有温馨之感。
“介不介意说说你和云儿的故事?”慕容雪颜忽然问。
“你有兴趣知道?”南宫逸并无排斥之意。
“你放心,我不是盘查。”慕容雪颜迎着银光熠熠的月亮笑,“只是很想知道,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你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南宫逸读的诗书不多,却也知道这两句诗。幽幽月色下,不知道为何,他愿意展开倾诉,对着这个与他拜过两次堂却从来没有做过真正的夫妻的女子。这个他一直认为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我和云儿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比我小两岁。那时候,我父亲的军队在沧州驻防,而云儿的父亲当时是沧州的刺史。云儿的娘有‘沧州第一美女’之称,云儿则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当然,很小的时候,我还还懂得美为何物。”
南宫逸顿了顿,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记得还是云儿十三岁那年,她的母亲去世了。那天,看到她独自在窗前哭得那么伤心,我忍不住将她抱住。从小到大,我无数次扯过她的发辫,撕过她的衣袖,一大群人玩‘过家家’的时候,总是由我和云儿扮演夫妻,但是单独相对的时候,我却是第一次抱着她。那年我十五岁,对男女之事有了懵懵懂懂的了解,那时才突然觉得怀中的云儿好美,让我想一辈子就这样呵护她……”
一辈子。那是多么漫漫悠长的岁月,又有谁能预料,中间会发生多少曲曲折折的变故……
“十五岁……”慕容雪颜涩然念道。她今年也是十五岁,究竟是巧合,抑或是宿命?
“云儿十四岁的时候,我们已经彼此定情,身边的人早知道我们是一对。那时候,我曾向父亲提出求娶云儿,但是父亲认为男儿志在四方,不应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并说云儿尚未及笄,提亲尚早。”南宫逸剑眉微蹙,愁绪像轻烟笼罩,“那年,父亲被调职回京,而云儿的父亲也因政绩出众,被调到京中升为尚书。如果……”
如果没有这场调任,如果云儿依然留在沧州。也许,今时今日,他们的人生便不会是这个样子。
“可惜,没有如果。”慕容雪颜打断他的话,“如果有如果,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南宫逸研判地望了她一眼,猜不透她这一句的含义,继续说道:“云儿十五岁行过及笄礼之后,我准备好了采礼,欲择吉日提亲,宫中却选来消息,先皇钦闻得尚书之女知书达礼,钦封其为太子妃择日完婚。”
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如同兜头被淋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都冷透了。他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结果,却敌不上一张圣旨。
那日,是她大婚前夕,他乔装成尚书府上小厮,欲带她离去。
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