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逸又是心痛又是自责,后悔莫及。
“放了兰若,她不是凶手,不是……”她的眉头皱得越发深,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他伸手抚她眉间的皱痕,她却条件反射地一把打掉他的手,说道:“你走开!不要再碰我!”
连梦里,都要将他推开吗?
“就算我再爱你,又有什么意义?你的心里满满的只有她,只有她,我什么都不是……”
“不,你是我唯一爱的那个人,她不是,她什么都不是。”南宫逸再度用劲抓着慕容雪颜的手。
她逐渐平静下来,呼吸沉沉,不再说梦话了。
036 离别歌
杜兰若最后被判发还回家,此生不得再入宫。而小公主则被留在宫里,由太后亲自教养。
南宫逸会如此判决,却不是顾及镇国大将军的颜面,而是为了慕容雪颜。
那一天,天气晴朗,慕容雪颜在秀容的搀扶下,亲自到了审判现场。最后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燕贵妃气得整张脸变成了酱紫色,再次采取眼泪攻势,企图改变南宫逸的决策,他却并未像以前那样被她左右。
杜兰若望着慕容雪颜笑了笑,感激涕零。她知道,能有这样的结果,必然是慕容雪颜多番出力的结果。
北堂昊再望着杜兰若时,却觉一切恍如隔世。
缘起,铭记,重逢,他曾以为,他们能够永远和和美美地过下去。
终究是情深缘浅。
她离开的时候,视线不曾落在他的身上,一如他们从来没有相识过。
慕容雪颜亲自送杜兰若离开。
她们这一对难姐难妹,转了一圈,还是各自回到了原点。更可笑的是,她们竟败在同一个人的手上。
“兰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雅儿在太后的身边,我很放心,至于我,既然和他再无可能,我便终身不嫁。”杜兰若神色婉静,几天的牢狱生活让她将一切看得通透,继而问道,“你呢,雪颜?”
“我……”抬起头,望见天空中几只燕子轻点过水面,使水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慕容雪颜指着自己的心口,微微一笑,“我的这里,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杜兰若紧张地将她望着。
“昨日燕贵妃来王府大闹,把我推下阁楼,我的孩子,没了。”将手覆在小腹,刻骨铭心的疼痛虽已不再,仍是让她犹有余悸。
她连孩子都失去了,南宫逸却还是为燕贵妃申辩。他说,她不是故意的。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是对燕贵妃害她失去他们的孩子的回答。
在他的眼里,他的云儿做什么都是对的,当初他可以为了掩饰云儿的罪行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如今他自然不会相信在慕容雪颜口中历数出来的她的罪行。他的心里,最惦记的应该是云儿,而她慕容雪颜,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者吧……
“雪颜,离那个女人远一些,她太可怕。”杜兰若浑身打了个冷战。
“我早就知道。”慕容雪颜自嘲地笑,“从她雇人杀我,弄得我额头留下一条疤,到她杀我不成又雇人下毒,害得冷先生为我失去一只眼睛起,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为了对付别人,什么样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这些事情,杜兰若都是知道的,故而并不过于惊讶,只是再听慕容雪颜提起旧事,竟有唏嘘之感。这几年的光阴,于她们而言,像一场梦一般……
梦里,悲欢离合轮番上演;梦醒之后,梦中如何,不堪回首。
梦做醒了,人,却是遍体鳞伤。
杜兰若望着慕容雪颜苍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病弱的身体,不禁止一阵心疼:“雪颜,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不必送我了。”
“我还挺得住。”慕容雪颜坚持将杜兰若送到家门口。
这深深庭院,是养了杜兰若十六年的家。如今,兜兜转转两三年,她还是回到了这里。她割舍不下女儿,却连再去看女儿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她害怕自己会因此挪不开脚步。而北堂昊呢?
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再一次离她那么远,可望而不可即。
那一次的祭天大典,她不该因为一时兴起而假扮成侍卫混进去的,如果没有那个开端,便没有后来。
慕容雪颜看出了她的心事,将手覆在她的背上,示以安慰,尔后道:“兰若,有一句诗,叫‘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杜兰若喃喃自语,清泪如泻。
若,人生若只如初见,她仍做她的将门之女,他仍做他的温润帝王,该有多好。
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没有愉悦,亦没有遗憾。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慕容雪颜重复着句子,念出了下半句,想到自己与南宫逸的点点滴滴。
从互相斗气到惺惺相惜,到最后,再多的牵念也化整为零。
秋风未起,她在南宫逸的心里身旁,均作了团扇之绢,弃如敝缕。
他们之间,连初见都不该有。她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在这个时代重生,她就不应该去寻南宫逸的。他们之间如果没有交集,可能对彼此会更好。
2
慕容雪颜收拾了行装,带了秀容,还有那一直暗恋秀容的小厮小杨,及府中一名管事嬷嬷、两名粗使丫环,一行人搬去了她自己买来的别苑居住。
那原本是万三千的住所,万三千出事之后,万家举家迁走,并将宅子出售,慕容雪颜瞅准时机,将宅子买了下来。除了去年四月举行“千鸢会”的时候,她用了一下这个地方,平日里,她一次也没有来过。好在,她会定时雇人将宅子打扫,这次搬去的时候,也无非就是再雇人稍微收拾一下便好。
她是趁南宫逸上朝去的时候搬走的,知情的,只有王府的一众下人。
慕容雪颜事先没有告诉任何一人自己的去向,连秀容也是到了慕容雪颜买下的宅子方知道自家王妃要搬来的是原先京城首富万三千的宅子。
当然,从慕容雪颜收购了这宅子那日起,宅门口的匾额便换成了“沐府”。
她要恢复自己沐之晴的名字,她不想再借用慕容雪颜的身份。她不搬得太远,潜意识里,仍是割舍不下南宫逸。
再如何,他也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爱过的男子。
可是,她又不想再见到他,无法原谅他为了燕贵妃对她做过的种种。
多么矛盾的心理哦。
在床榻上躺下,人却久久地不能入睡。心事太多,纷扰太重,使她无法成眠。她将目光定定地落在窗棂上,良久良久,直到眼睛发酸……
终于还是滑入了梦乡,在梦里,终究见到了想见又不愿意见的人。
久久的对望,彼此无言。
该说什么呢?能说的,不能说的,通通皆已说尽。
物是人非,这是她见过的最毒的一个词。她真希望世上有一种叫做孟婆汤的东西,让她一口喝下,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
一觉睡醒之后,她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起身在案前坐下,她命一名丫环铺纸研墨,准备作画。
起笔,落笔,心之所至,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并无片刻的凝滞。
完成的时候,她目光停顿。
南宫逸的画像。
这是第二次了,在意识的驱使下,画出他的样子。
指尖轻颤,欲触碰这个与自己再无可能的男子的画像,终究收回了手。
南宫逸,应该不会轻易找得到她吧。他们从大婚之后,一直禀着“互不干涉”的原则,因而南宫逸也是大半年之后方知道她与鸣翠坊的关系,她开酒庄的事情他虽知道,但确切与哪些茶楼酒肆、客栈青楼合作,这于他又是一问三不知了。自然,她买下万宅的事情,也没有知会过南宫逸。
这是她当初一时兴起的私心:她想的,只是为了哪一天与南宫逸闹翻,可以将此处作为“避难”之所在,好叫他找不到她,整个人干着急。
没想到,这宅子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他们的感情,竟走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
“王妃……”秀容的声音传来。
“以后,叫我小姐吧。”慕容雪颜将毛笔放下,淡然抬眸。
“奴婢不明白。”秀容感慨地说道,“自从您的孩子流产之后,王爷看起来也很伤心,而且,奴婢觉得,他还是关心您的。”
关心……不是有关心就可以忘记一切的。
她不能原谅,是他的原因让她失去孩子;她不能原谅,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那个女人。
不是为了爱情,就可以卑微地放弃一切的。她有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她的底线。
“王府的事情,都不要再提了。”慕容雪颜道,“秀容,你明日将大伙召齐,告诉大伙,从今以后都称呼我为‘小姐’,而且,众人都不许再提王府的那些事情。”
细想自己,还是沐之晴的时候也算个善良可人的好女孩,从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旁人的事;当她成为慕容雪颜的时候,她自问为人行事时时光明磊落,也没有做过半点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曾想,上天,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惩罚她。
孩子……每一次一想到孩子,她的心就会揪成一团地痛。
是老天爷觉得,她没有资格当一个好母亲,所以借燕贵妃的手夺去她的孩子吗?
不不,她不信老天会如此安排。她不是那种认命的人。
孩子没了,她和南宫逸之间也走到了尽头,可她还要生存下去,所以,她必须好好休养,将身子调养回转。
忘了过去各种的不快,重新面对全新的人生。
她的身体年龄才十七岁,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还有大把大把的希望。
除了感情,她不再抱有希望。
037 为夫妻
南宫逸下朝回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去房间找慕容雪颜。衾褥已然凉透,她的气息、她的痕迹犹在,可她的人,却不见了。
“明叔,雪儿去了哪里?”他问管家南宫明。
“王妃带了几个丫环、一个小厮搬走了。她没有说去了哪里。”
“没有说?”南宫逸心里猛然一空,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她怎么可以走?这个王府如果没有了她,他独自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要如何自处?
想着她的音容笑貌,想着她的欢声笑语,想着她失去孩子时痛不欲生的模样……他的自责、悔恨,又一度涌上心头,淹没得他自己无法呼吸。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也知道这一次,他将她伤得太深了。只可惜,当他明白的时候,她却走了。
连道别的机会都不给他,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悄然离去。
他连午膳都不用,亲自去她的慕雅酒庄打听消息。
“东家有一阵子没有来了。”这是他得到的答案,等于说了不知道。
慕雅酒庄的查探不到消息,南宫逸索性放下架子,前去慕容雪颜持有股份的鸣翠坊。
鸣翠坊的生意是放在晚上做的,午间,艳无双通常用膳之后便直接入睡,并不见客。是以南宫逸吃了个闭门羹。
南宫逸在大厅候着,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这般曲就是为何。若按照他从前的性子,早拂袖离去了,这次居然还能这么卖一个青楼老鸨的面子,巴巴地等她。
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南宫逸才见着了艳无双。他记得,从前慕容雪颜总是称呼她为“无双姐”,想来两人的关系应该算相当亲厚。
“你是谁?”艳无双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习惯地拿团扇遮了半张脸,懒洋洋地问道,“若是来找姑娘,老身可以告诉你,这里白天不做生意。”
“本……我是来向艳老板问一个人的消息的。”南宫逸平和地说道。
“打探消息?”艳无双微不可察地笑了笑,“这你就找错人了,老身这里只有姑娘们的卖艺,并不包打听。”
“我想问一下,艳老板,你可知道一个人的下落,她既叫沐之晴,也叫慕容雪颜。”南宫逸说道。
“找之晴妹子?你是他什么人?”艳无双颇为玩味地打量着眼前气宇不凡的男子。
这个女人不回答问题,反而问东问西,南宫逸刚要发作,转而一想自己此行的目的,口气又努力地温和下来:“艳老板,我只是想问一下,她最近有没有来过你这里,她可曾说过她现在在哪里?”
“之晴妹子许久没来了。”艳无双又将南宫逸端详着,见他面露焦灼,显然很紧张沐之晴的去向,笑道,“你是不是她夫君?”
“是。”南宫逸坦然承认。
“倒是和之晴妹子挺登对的嘛。”艳无双研判地说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她离家出走了吗?”
“我……因为我的原因,她不小心……流产了。”一向孤高自负的南宫逸,竟也会静下来和他最看不起的青楼女子对话,“她会离开,是因为负气。”
“不是负气。”艳无双目光严正地望着南宫逸,说道:“我与之晴妹子相处许久,我了解她这个人。她这个人一般情况下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你这次,大概是伤她太重了。”
“伤她太重……”南宫逸怔怔地回味,似乎不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
“她刚流产,又哪里来的精力打理生意,自然是找了个僻静之所休养。而且她找的地方,是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她……”
是真的要离开他了吗?心里的疼痛更甚,他终于明白,她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一个人。还记得在迦叶寺的时候,她念过几句佛偈:由爱故生忧,由忧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明白了,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意志不够坚定,在她与云儿之间左右摇摆,才会让她有如此患得患失的心情。
“她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没有好好待她,如今她离开了,你再想她,又有什么用?”艳无双嘲弄地一笑,“天底下的男人哪,都是一个样!这就叫‘天下乌鸦一般黑’!”
南宫逸被她一顿抢白,却不辩驳。她说的确实有道理,慕容雪颜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对她不够好,不够真,所以,她才会那样毫无留恋地离开。甚至,没留下只字片语。
似乎哪里传来的歌声,听得南宫逸心中引起共鸣,酸涩难言——
回到相遇的地点,才知我才你不了解。
以为爱得深就不怕伤悲,偏偏爱让心成雪。
我独自走在寂寞的长街,回忆一幕幕重演。
我告诉自己勇敢去面对,就算心碎也完美。
想起我和你牵手的画面,泪水化成雨下满天。
如果我和你还能再见面,就让情依旧,梦能圆。
……
想起,想起,想起……
想起他们曾经一直捧着酒坛,互聊心事;
想起在灾区的时候她出智计,助他赈灾;
想起两个人一起出去游玩的时候,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想起她亲自为他下厨,做出一桌可口的饭菜;
……
那些画面还是如此温暖而鲜艳,如同刚刚发生一般历历在目,可带给他这一切回忆的慕容雪颜,却不再。
“这是之晴妹子教给如梦的歌。”艳无双见南宫逸留神听,便解说道。
是她教给旁人的歌——这是命运的安排吗,通过别人的嗓音,将这首歌倾注到他的耳中?
……我们在不同的时空,想着每一次的误会。
好想再一次依偎你身边,偏偏你有千里远。
……
歌词里明白了唱出了“千里”,可悲的是,他却不知道,现实生活中,慕容雪颜离他究竟是远在千里之外,还是近在咫尺之间。
南宫逸木然起身作辞,离开鸣翠坊。
有时候,爱,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而她,也许再也不愿意回头。
2
清清冷冷的王府变得无比空洞,南宫逸用过晚膳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