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救皇上,是出于善念;帮皇上,也是认为皇上有治国之才,会是一个好君主。并没有什么图谋。”她淡淡地挣脱他的手,仍是不为所动。
要让她忘记那一个人,那一段情,究竟要用去多少光阴?这世间,真的有永远无法忘记的人与事吗?他不屑以强求的手段去逼迫一个女子成为他的女人,但他又无法确定,他还要等多久?
“雪颜。朕还是那句话,朕给你时间,朕可以等你。”他以最大的耐性向她保证,结束这个话题。
等……
为什么,要让数不尽的时光荒废在等待里?王宝钏等了薛平贵十八年,柳银环等了薛仁贵十三年,琼瑶小说中的夏雨荷等了乾隆一辈子……
等待,是多么可怕的事!
她真的不想,让薛熙剑因为要等她,而荒废了光阴。
他夺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帝位,他应该过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
“皇上,你想念你的孩子吗?”她记得,他失去过一个孩子。那是个男孩子,叫做靖儿,刚刚满月,就死于宫变,被上官一族的人杀死,而且,他就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却是无能为力。
“靖儿……”儿子的死,是他心底最深的痛。他才刚刚满月,睁开眼看这个花花世界,也才几天而已,而上官漠,却残忍地将他杀害。
“我也想念我无缘的孩子,可是,那次流产之后,我再也不可能生育。”这是一个曾经欺骗过南宫逸的谎言,这一次,却要再度用来欺骗薛熙剑。
“朕……”
她就不信,他会不介意,皇宫之所以广纳妃嫔,其初衷是为了为皇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历朝历代,不会生育的女子在后宫都是下场凄凉的。比如汉景帝的薄皇后。
“朕会让太医医治你。”薛熙剑道。
太医。对了,她怎么就忘了,太医是皇宫的“特产”之一呢?
“皇上……”她摇头,一时之间再想不出什么说词回绝他。
“你好好休息。”薛熙剑笑容煦暖得如同三月的春风。
“我会好好的。可是,请皇上不要再为我费心了。”
“……”这个,他压根就不打算听她的。他会用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将她打动,一点一点将她感染。他们有过同生共生的经历,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感情基础”;而且,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他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有资本打动一个女子。哪怕,这是个与世间其他女子均不相同的女子。
薛熙剑摆驾离去,慕容雪颜默默地望着案几发呆,唯觉自己前途堪忧。讲了这么多,剖白了心迹,甚至把最难以启齿的往事都干干净净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为了打消他的念头,她做了这么多努力,到最后,仍是徒劳。
不知道,千里之外的那些旧日的朋友,此时过着怎样的生活?
杜兰若、过无痕、秀容……
103 芜蘅殿
芜蘅殿。
舞妃白衣素面,长发轻垂,立于铜镜之前,端视着自己的容颜。
被贬入此,已是好多年的光阴,久得,连她自己都忘了究竟过去了多少个岁月。
这里,远离了宫庭中心,却也远离了那个从一开始就视她为一件物品,一件工具的那个帝王。
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仍是明媚鲜妍的好时光,眼角眉梢,却掩不住老态。因为,心已厌倦。这荒凉偏远的芜蘅殿,长年人迹罕至,想来,忙于国事的北堂昊也忘了有她这么个宫妃的存在了吧,后宫中那些惯于兴风作浪的妃子们,一来大约是认定她这样的人没有什么竞争吸引力,二来是多少还忌惮着她的南越公主的身份,因而,也从未曾有人问津此处。
“咳咳……”窗屉开得有些大,一阵过堂风吹来,她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已经病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许是哪一夜入睡的时候忘记关好窗,被风吹了一夜,其后便一直咳嗽着,时好时坏,其间召太医诊治过一次,然而因为她是失宠已久的宫妃,太医也只是草草开了方子,并未专心救治,拖了许久之后,这病竟成了顽疾。
“娘娘……”珠儿取了一件披风上前,为她披上,心疼地说道,“您这又是何苦?”
“扶本宫……咳咳……本宫想……”剧烈的咳嗽让她说不出话来。
几年的后宫生活,早消磨了她的棱角,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待人冷傲的南越公主了。
“娘娘是想出去走走?”珠儿会意,又为难道,“可是,今日风有些大。”
“没事,本宫……本宫许久不曾出去逛逛,想去看看……”
“那么,奴婢叫含香一起来扶着娘娘吧。”珠儿一面掖了掖舞妃的披风,一面扬声唤道:“含香,过来一下!”
正端了茶进来的含香闻声走近,问道:“珠儿,有什么事吗?”
“咱们扶娘娘出去走走。”珠儿比含香略大一两岁,言谈之间便有几分命令的意思。
“风很大……”含香与珠儿之前的担忧一致。
舞妃淡淡一笑,不无感动。在这寂寂深宫之中,肯真正关心她的,也就剩了这两个自幼在南越相随的婢女。
“不妨事,本宫去去就回来。”
珠儿与含香一左一右,将舞妃搀扶出了寝殿,再由大殿外出。
这是一个有着飒飒秋风的午后,淡而轻薄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久违的暖意,模糊了忧伤……
舞妃取出一方锦帕,拭了拭额际的虚汗。
她曾经是南越最美、武功最高的公主,入了这北齐深宫之后,身体的状况,却是每况愈下。武功与舞技,都因为太久没有涉及而荒废了。
就像这芜蘅殿杂草丛生的后院。
隔着厚重的一道宫墙,似能听见墙的那一边有人低语。
“你对我是真心的?”是女子含嗔带笑的声音。
“那是自然。”这声音尖哑难听,像是宫中内侍的声音,语气中不无得意,“我可是贵妃娘娘跟前的大红人。”
那两个人显然也没有想到此时墙的另一边刚好有人在场,言笑未免有些肆无忌惮。
贵妃娘娘跟前?那么,此人应该是燕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内侍——那个行事嚣张跋扈的小川子了。舞妃以手指命珠儿与含香噤声,继续听着。
事关燕贵妃,舞妃不知存了什么心思,非要听个明白。从入宫那日起,她那那个心机深重的燕墨云就没有好感。在她的观念里,为人处事,不该口中说一套、心里想一套,藏枪按箭地伤人于无形。
“可是,我听说皇上前几日处罚了你的弟弟哦?”女子反问着。
“那小子行事有些过了,被罚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关几天而已,贵妃会疏通关系,把他放出来的。”小川子得意非凡,越说越兴奋,“贵妃如今扳倒了皇后,这殿里的这位早就没什么戏了,听说病得不轻,其他娘娘,哪一个能与贵妃娘娘相抗?若到时娘娘再生下个皇子……”
“这殿里”,显然指的就是久居芜蘅殿的被皇帝与太后遗忘的舞妃。
“那你能保证一辈子对我好?”女子撒娇道。
“自然,这后宫中的姑娘我见得多了,哪个能与你相比?除了照管小公主的灵犀……”
“你几时打过灵犀的主意?”女子不悦地打断。
“当初贵妃娘娘先是用计收拾了这里这一位,又用计扳倒了皇后,本来我还以为……”小川子没再说下去,嘻嘻一笑,对那女子奉承道,“如今咱家有了你,还理灵犀那货做什么?”
用计?那么说来,先前她获罪被贬芜蘅殿、杜皇后被遣返回府,种种都是燕贵妃的计谋?是她用了不可告人的手段设计的?
杜皇后被遣返回府,之后她身边的采青、太医院的卢太医相缕意外死亡,整个后宫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更兼有死者阴魂不散,滞留后宫的说法不胫而走,闹得后宫中人人惶惶不可终日。
这些命案,有没有可能,也是燕贵妃的杰作?
舞妃不想再听,回身之际,胸口猛地一呛,不由得大声咳嗽起来。
“墙那边有人!”小川子失声尖叫。
“那怎么办?”女子也慌了神。
“走!”
一个“走”字产完之后,墙那边传来重重的奔跑声,尔后声音越传越远。那为了在看中的宫女面前示威的小川子,大概是潜意识里认为这芜蘅殿的主子既病得七死八活的,此时断不可能在墙边,也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未料自己的话会一字不漏地被听走,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
2
“什么,你说舞妃可能知道本宫的一些秘密?”小川子的禀报令燕贵妃如坐针乩,霍然立起,不安地在地上踱来踱去。
“回娘娘的话,奴才亲口听到她的宫女珠儿说,她家娘娘会住进芜蘅殿,全因娘娘而起。”小川子躬下身子答着。
“看来,舞妃是知道什么了。”燕贵妃猛地刹住脚步,对红绡说道,“你去芜蘅殿请珠儿,就说本宫找她有事。”
“娘娘,若是她不肯来呢?”红绡问道。
燕贵妃低眉沉吟,半日方道,“若是她不肯来,你就告诉她,事关她主子生死安危。”
红绡领命而去,留下各有所思的燕贵妃与小川子。
事实上,燕贵妃与小川子的目的与出发点均是一致的:如何将舞妃的嘴封住,将自己置于安全无虞之地。
而平静了很长一段日子的芜蘅殿,因为主仆三人无意中听到了小川子与宫女的对话,知悉了一些事实,这个傍晚,又生出了风波。
“娘娘,那贵妃娘娘如此对您,您可一定要找皇上讨回公道,不能姑息了她呀!”珠儿满脸不平道。
“是啊娘娘,想想您这几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想想您的身体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差……”含香也是十分不满,“这芜蘅殿连半点人气都没有,跟咱们当初在南越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含香毕竟年轻一些,说话不似珠儿那样肯经过深思熟虑。珠儿望她一眼,暗示她住口,正要再说,殿外忽闪过一条人影。
“谁?”珠儿出了殿门追去,却是半个人也不见,又至殿外庭院中寻找,仍没什么发现。许是自己多心了……珠儿思及此处,便欲起身返回。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于黑暗中唤道:“珠儿姑娘!”
“是谁?”珠儿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眼生的红衣宫女俏生生地立在院中角落。
“我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红绡。”那宫女自我介绍着,“我们娘娘有要事请珠儿姑娘过去一趟。”
“我不方便去,”如燕贵妃所料,珠儿一口回绝,“芜蘅殿没什么伺候的人,我们娘娘随时会叫我。”
红绡亦照着燕贵妃的吩咐,说道:“倘若,事关舞妃娘娘安危呢?”
安危……这个字眼相当敏感,珠儿脸色几不可见地变了变。她不能拿自家娘娘的安危开玩笑。
“珠儿妹妹,我看,你还是跟我去一趟吧,不会有坏处的。”红绡笑道。
珠儿望了一眼这颇有善意的笑容,猛想起今日下午她们主仆三人无意中听到的墙根。以小川子一个内侍的能力,竟能撺掇主子行事,足见其用心之毒。也好,去一趟,听听他们有什么可说的。
去之前,珠儿未曾想过,这燕贵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她为了自家娘娘的安危涉险,却忽略了自己的安危。
芜蘅殿离湮云宫路程极远,一路之上,珠儿默默跟随着红绡,两人均是不言不语。月黑风高,秋日的夜带着沁凉的感觉,珠儿觉得冷气从裸露的脖子漫延开,直达心底。
104 是人证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起来吧。”燕贵妃漫不经心地将珠儿打量着,但见她个子高瘦,容色清秀,因为长久劳累,一张本生得白皙的脸变得蜡黄,身上是宫女的衣饰,却是数年未更换,旧得不成样子。
珠儿依言起身,怯怯地望着这传说中威严冠绝后宫的贵妃娘娘。从杜皇后被逼离宫之后,这身家显赫的贵妃娘娘,便是六宫实际的统辖者了。而且,她的行事手段比当初的杜皇后更为凌厉,虽未登皇后之位,却威盛犹胜皇后。
这样一个在后宫手握权柄的贵妃娘娘,为什么单独召见她这一个低下的奴婢?
“珠儿,芜蘅殿的生活很清苦吧?”燕贵妃假意客套着。
“哪里有舞妃娘娘在,奴婢就去哪里,不觉得苦。”珠儿微微抬目,应答得体。
倒真是个伶俐的丫头!燕贵妃心下赞许,片刻之后又问道:“听说舞妃生病了,如今病势如何?”
“回娘娘的话,我家娘娘只是略感风寒,并无大碍,将养将养就好了。”珠儿回答着,心中不无疑惑,听着燕贵妃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话,倒像是无关紧要,既如此,又为何巴巴地让红绡请了她来。
“本宫听说,你们南越的人信奉巫蛊,有些人病重了会请巫医医治。”燕贵妃渐渐将话题引入正题,“可有此事?”
“奴婢入宫多年,早将那些旧事忘了。”珠儿沉静答道,“何为巫蛊,奴婢早已不知。”
汉人的宫中是严禁巫蛊的,这一点,早在送舞阳公主入宫之前,南越王赵贻便再三叮嘱过。珠儿入宫之后,也偶然听其他宫女议论过巫蛊事件。比如,在汉武帝的时候,便有两任皇后死于巫蛊事件。前者他许诺“金屋藏娇”的陈皇后,应制作了一个布偶诅咒卫夫人而被禁闭长门宫,尔后郁郁而终;后者是当了皇后之后的卫夫人,也因为得罪佞臣江充,最后被栽赃嫁祸,诬陷其行巫蛊之术,落得个服毒自尽的下场。因而,自入宫之后,她与舞妃及含香,将原先在南越的习性全部摒除,本着入镜随俗之心态,在北齐后宫安然度日。这一次,燕贵妃牵扯到这一点,又存了什么心?
“本宫听说,舞妃妹妹久不得宠,生了二心,行厌胜之术诅咒本宫与皇上。”燕贵妃神色泰然,语气严厉,“如今本宫的人已去芜蘅殿后院搜,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我家娘娘从未做过此事,贵妃娘娘便是派人去搜了,也不会有结果的。”珠儿笃定地否决道。
燕贵妃冷笑,妩媚至极:“如果本宫说有呢?”
“娘娘是要诬陷我家娘娘?”珠儿冰雪聪明,当下猜中燕贵妃的用意。
“并非诬陷。”燕贵妃笑容淡然,“只不过,你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要怪,也只能怪命运。”
“娘娘!我家娘娘是南越公主,您若陷害于她,我们整个南越国的子民都不会放过你的!”珠儿将舞妃的政治背景搬出来,企图让燕贵妃收手。
然而,早就陷入癫狂状态的燕贵妃,又如何听得进珠儿的只字片语呢?今夜,她之所以命人将这个相比之下比较有主意的珠儿召来,就是为了让小川子与其他她派去芜蘅殿的人好动手。
“南越国远在天边,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有人会在意的。”燕贵妃纵声一笑,“谁敢让本宫不痛快,本宫让她一辈子不痛快!”
“娘娘,您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会遭报应的!人在做天在看……”
“红绡,掌嘴!”燕贵妃暴怒地下令。
红绡答了一个“是”,便走到珠儿对面,巴掌像雨点一般落在她消瘦的两颊上。噼噼啪啪几声之后,珠儿的脸颊便高高地肿起来一大块,鲜红的手掌印在上面,触目惊心。
“不……请娘娘不要伤害我家娘娘,她……她并没有争宠之心呀……”
珠儿的话来不及说完,燕贵妃已命宫人将她拖下去,以手势命令:下毒。她的一个简单的命令,就令珠儿接下来变成她的傀儡,任她使唤。
2
燕贵妃派人来大肆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