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女人的眼泪也会如此动人。
他主动靠近她,告诉她,自己可以帮助她。
那是他帮她做的第一件事情,杀了太子身边的一个侍妾。——她怀疑自己的保胎药里的麝香,是这个侍妾加的。
后来,太子登基,江山易主,他们相见的机会越来越少……为了有更多的机会见面,他教会了她易容术,在方面的时候运用。
她承诺过,终有一日,她会放下一切,与他浪迹天涯。
“人道天涯远,犹见地平线。寻遍心深处,不见相思岸。”他轻轻地念。这诗句,是偶然在一家茶楼的墙上看到过的,却让他深有感触。
“相思?你这块冰也懂相思?”男子讥笑的声音传来。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还让他毫不察觉的,天底下只有一人——
“姓过的,出来。”
过无痕双足踏在一根树枝上,整个人以轻功支撑,稳稳地立于树梢。
“冰块,你什么时候有了个相好的,也不介绍给老朋友认识认识?”
“与你无关。”边城语气冰冷,真真符合过无痕送他的“冰块”的雅号。
“可是,你下毒陷害我的朋友,却与我有关。”过无痕剑起笑意,面色严正。
“老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边城素来与过无痕不合,便不欲搭理。
过无痕跃下树梢,挡在边城身前:“你潜伏相府,下谋谋害相府千金慕容雪颜,就是与过某作对。”
“你……”边城不敢置信地望着过无痕,心下大惑不解,这个只会玩女人的家伙什么时候转性变专情了?
“拿来。”过无痕摊开手。
“什么拿来?”边城不悦。
“蚀心蛊的解药。”
边城目光森冷:“没有。”
“别逼我动手。”过无痕目光骤寒。
“动手便动手!”边城冷哼一声,长剑出鞘。
过无痕见状,亦拔剑迎敌。
暗夜,月黑风高,相国寺外,两条黑色人影斗得难解难分,一时险象环生。边城胜在剑术卓绝,而过无痕则轻功更胜利筹,每每边城要得手之际,均让过无痕以绝妙轻功避开。
“云妃娘娘,你来了?!”过无痕忽地一声大叫。
“云儿……”边城下意识地回头,便在此时,过无痕趁机发难,将他手中长剑击落,手指疾点,制住了他的穴道。
“卑鄙!”边城怒眸含焰。
“不卑鄙,怎么当采花大盗?”过无痕凉凉地笑,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解药在哪里?”
“没有解药。”边城倨傲地一抬头。
“我告诉你,你若不给我解药,我现在马上就要了你的命。”过无痕长剑一削,在他的劲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你……”若没了命,又如何与她生死相随,浪迹天涯。垂眸望着还在地上翻飞的她留下的字条,他的心中竟有不舍……
他是一个杀手,早就准备了会有赴死的一天,怎么竟会变得贪生怕死起来?
过无痕顺着他的目光,拾起那张字条,念着最后的八个字:“生死相随,浪迹天涯。”凉凉地负起手,他再次问道:“究竟是你的命重要,还是解药重要,你自己权衡一下。”
“把信还我。”边城急怒交加。
“先告诉我解药在哪里。”过无痕将信收在怀中。
“在……寺内佛象后面的墙洞中。”
“我怎么知道是解药还是毒药,若那些是毒药,将我的朋友毒死了怎么办?”
“那你要如何肯信我?”
“……”过无痕在边城周身望一圈,目光定在他腰间系着的一枚玉佩上面,以边城江湖草莽的出身,断不可能有如此名贵的玉佩,那只能说明——玉佩是他人所赠。
将玉佩取下,放在手心细看,依稀能看到上面一个刻得分明的“云”字。
“这枚玉佩借我两天,等救了我朋友了,我再还你。”
“这玉佩,你不能拿走……”
“好,那你告诉我,到底解药在哪?你若有半句虚言,我便毁了这玉佩。”过无痕忍住笑意,威胁道。冰块边城竟然会如此紧张一块玉佩,传到江湖上去怕是要笑掉人大牙。
“在……相国寺方丈房间内的床的墙洞里。”边城只得说了实话。
“你……”过无痕差点蹶倒,“连和尚都不放过?”
“老子又不是你。”边城横过脸,看都不看过无痕一眼。
相府后院。
几株松树的树梢悬上灯笼,将中间照得分明。
慕容雪颜带领一众丫环小厮及负责教她识字的冷自寒在此举行“篝火晚会。”
“小姐,你的身子还没好,折腾这个做什么?”锦心掖了掖自家小姐的披风,不停地唠叨着。
“今天是先生的生日,咱们帮他庆祝一下生辰。”慕容雪颜对冷自寒一笑。
冷自寒大感意外:“小姐如何记得?”他只是某天无意与她提起,孰料她竟能记挂于心。
慕容雪颜笑而不答,命小厮将石堆架起,中间放上特制铁架,又命人将采购回来的鱼、肉用竹签穿好,一一横放在铁架上。
一切就绪的时候,慕容雪颜命所有人坐下,让冷自寒坐在中间,带头唱起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冷自寒感激地望着眼前平易近人,丝毫不摆小姐架子的慕容雪颜。
“冷先生,锦心一直不知今天是你的生日。这个香囊,权当锦心给我的生日礼物。”锦心解下随身佩戴的香囊,递向冷自寒。
那样情深款款的眼神,任谁见了都不忍拒绝。何况……她又一次被指婚了……
“谢谢。”他接过香囊,温文一笑。
他没有拒绝……锦心心下一暖。
慕容雪颜望着眼前一幕,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命小厮去翻动架子上的食物。未几,诱人的香味便弥漫开来……
夜风微凉,众人围坐一起,各自拿着烤鱼或烤肉吃着,玩笑着,慕容雪颜兴之所至,命秀容将父亲藏在地窖的好酒悄悄搬了来,就着现烤的鱼肉,对着天空中一弯明月,酌酒浅饮。
“先生,还记得我哼过的《倾尽天下》的曲子吗?”慕容雪颜笑问。
“依稀记得。”冷自寒是音律高手,凡慕容雪颜在他面前唱过的歌曲,听过一两次便能将曲记得八九。
“秀容,去帮先生把琴搬来,我想唱歌。”慕容雪颜笑意盈然。
“是。”不多时,琴已搬到。冷自寒将琴放在膝盖,脸带笑意:“可以开始了吗?”
慕容雪颜正要回答,骤然听到过无痕的笑语由远而近:“丫头,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不通知我。”
“随时欢迎。”慕容雪颜大方地一笑。
相府的丫环小厮却个个吓得够呛,一阵喧哗。——这个过无痕,竟是足尖轻点,斜身飞来的。
“大家不必怕,他是我的朋友。”慕容雪颜婉静地解释了一句,众人才静下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武功高强的不速之客。
“过无痕,要吃什么自己拿,不必客气。”慕容雪颜在身旁让出位子,由他坐下,又把一只酒坛子递给他。
“丫头,这是蚀心蛊的解药。”过无痕从怀中揣出一袋物事。
“你如何得到的?”慕容雪颜惊道。
“我跟踪了那冰块三天三夜。”过无痕淡淡一笑,“只是这蚀心蛊的药引很令人头疼,要一只——”
“我知道,活人的眼睛。”慕容雪颜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扬眉一笑,“过无痕,你要不要听我唱歌?”
“你会唱歌?过某还真不知道。”过无痕作讶异状。
“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慕容雪颜对冷自寒一使眼色。
冷自寒轻捻琴弦,手指错落有致地在琴弦上游走,一段优美的音符倾泻而出,慕容雪颜的歌声跟着响起:
刀戟声共丝竹沙哑
谁带你看城外厮杀
七重纱衣血溅了白纱
兵临城下六军不发
谁知再见已是生死无话
当时缠过红线千匝
一念之差为人作嫁
那道伤疤谁的旧伤疤
还能不动声色饮茶
。。。。。。
026 漂天涯
一曲唱毕,慕容雪颜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几欲晕倒,幸而被锦心与秀容适时接住。“没想到,中个毒,人也变得这般无用。”慕容雪颜嘴角泛起苦涩。冷自寒痴痴地望着慕容雪颜,专注地舍不得移开目光。
“丫头,中了蚀心蛊就是这样的,虽然你如今中毒不深,还未蚀心,但五脏六腑皆为蛊毒所害,所以,你要尽快服用解药才行。”一向嘻嘻哈哈的过无痕神色凝重,“而且,必须要配合药引,否则便算医好了,也是副终身病弱的身子。”
“活人的眼睛……我不要……”慕容雪颜拼命摇头。
“过先生,冷某想跟你谈谈。”一直闷声不响的冷自寒侧目望着过无痕。
“来吧。”过无痕近前,抓起单独冷自寒的手一跃,两人同时上了房顶。
隔得太远,底下众人根本听不清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见过无痕又是摇头又是摇手,冷自寒只是不停说,最近终令过无痕点了头。
慕容雪颜心中郁闷,喝酒比往日更猛,锦心与秀容怎么劝也劝不住。迷迷糊糊中,她觉得她喝醉了。她看到锦心有两个脑袋同时晃动,也看到秀容左手长了十根手指……
“原来……喝醉了这么好玩。”她吃吃地一笑,就此失去了知觉……
一觉睡得香甜,醒过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慕容雪颜睁开眼,习惯性地唤道:“锦心!”
门打开后,来的人却是秀容。“小姐,奴婢来伺候你梳洗吧,锦心姐姐今天不舒服。”
“不舒服?锦心怎么了?难道是昨天喝多了?”慕容雪颜一面问着,一面说道,“等下我们去看看她。”
“小姐,先将这个喝了。”秀容将一碗煎得浓浓的药汁端给她。
秀容手中的药汁有着特别浓的药味,外加极重的血腥味,闻之令人作呕。慕容雪颜捏着鼻子,皱眉道:“这是什么,我要不喝。”
“雪儿乖,快喝掉,这是爹求了宫中御医才寻得的秘方,就算是为了爹的一片心意,你也一定要将药喝下。”慕容睿说完,偏过头去,不看女儿的眼睛。
是爹求来的药……慕容雪颜想着年迈的父亲为了自己还要低声下气地求人,叹了口气,捏着鼻子,一气将整碗药灌入口中。
见她乖乖地喝掉整碗药,慕容睿大感欣慰。希望这药是真的能立刻起效才好……想着一个人为了这碗药所做的牺牲,他心中一酸,眼角泛起了泪光……
药刚喝完,慕容雪颜便整个人觉得体力不支,跌跌撞撞地欲摔倒,而秀容像是事先知道似的,及时扶好她。
“头,头好晕……”慕容雪颜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朦胧中,有时整个身体像火烧一般滚烫,有时候又像整个人跌入了冰窖,在冰与火的更替中,慕容雪颜不住地受着煎熬,似睡似醒,神志模糊,却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对话:
“相爷尽管放心,过了这一关便会好起来的。”好像是……过无痕的声音,他怎么在和爹说话?
“但愿如此……”
……
“小姐醒了没有?”
“还没有,过先生说,需要三天……”
……
她恢复了清醒的意识,却疲惫地不想睁开眼睛。她感到有人向她走近,甚至能闻到那人腰间所系香囊的味道……那是锦心的香囊,正要唤“锦心”,猛然想到锦心已将香囊赠予冷自寒,那一句话便没有喊出口。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我会笑着祝福你。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才不枉费……”
冷自寒灼灼的目光凝聚在她脸上,使她觉得气氛说不出的怪异,因而没有睁开眼睛。若没有今日之言,她永远想不到,他对自己竟有这样的心意。亏她还一直以为他和锦心是一对,卯足了劲要将两人凑成堆。现下想来,当初的行为该有多么可笑,将一个暗恋自己的人硬推给别人,岂不是硬生生地伤人的心?
“冷先生,你的伤还没有好,先去休息,这里有秀容看着。”锦心的声音传来。
慕容雪颜顿感疑惑,怎么,不是锦心不舒服吗?那为何她会说冷自寒受伤呢?
“锦心姑娘,谢谢你这几天一直照顾冷某。”
“我们之间,还用说‘谢’字吗?只是你对小姐这番心意,为了小姐连眼睛……”锦心语带泣意。
“不要再说了,冷某对小姐从未有过奢望,明日,冷某便会启程返乡,去家乡的私塾当先生……”
“那么,你将所有的行李打包好之后,别忘了带上我。”锦心语音仍是哽咽。
慕容雪颜终究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睁开了眼睛——
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冰水,她整个人怔住了,震撼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冷自寒的头的左侧缠着厚厚的砂布,完完全全地覆盖在左眼上方,并且清楚可见左眼处的血迹……
那碗药……
慕容雪颜急切地询问道:“锦心,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姐……”锦心泪如雨下,抽抽噎噎地说道:“冷先生为了你,为了你……让过先生剜掉了他的左眼……”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你明知道……”慕容雪颜情绪激动,掀被而起,下了床,直挺挺地跪在冷自寒跟前,满怀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害你失去了一只眼睛,对不起……”
“你……你何必如此,是我自愿的。”冷自寒笑得十分坦荡。“冷某三生有幸,能识得小姐,冷某所做的一切,皆是自己心甘情愿,小姐不必心怀愧疚。”
“怎么可以?”慕容雪颜泪流满面地望着这个平时自己视为师、视为兄的男子。这个男子,平日一派悲悯心肠,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却为了她,失去了一只眼睛……
“明日冷某便返乡,而且。”冷自寒将身旁锦心的手握住,“我会娶锦心姑娘为妻。”
“冷先生……”锦心惊喜交集地望着冷自寒。
“若,锦心姑娘不嫌弃冷某只有一只眼睛……”
“哪怕你瞎了,完全看不见了,在锦心的眼里,你仍然是最好的人。”锦心展颜一笑,容色温柔动人。
“锦心姑娘也是最好的人……冷某从前对锦心姑娘的好孰视无睹,从今往后,冷某会努力地去发现姑娘的好。”
语毕,二人相互凝视,久久不语。
慕容雪颜被眼前一幕彻底感动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慕容雪颜的坚持下,冷自寒被要求与锦心成亲之后再返乡。
这是她在这个时代,第一次经历一场婚礼,而且,她自己充当了证婚人的角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充当司仪的管家慕容忠声调一声高过一声,冷自寒与锦心依礼拜堂,尔后,双双在慕容雪颜跟前跪下。
“快起来,锦心,你如今是自由之身了,再不是相府丫环,不必对我跪拜。”慕容雪颜笑着扶起锦心。
“冷先生,锦心就像我的亲姐姐一般,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她。”慕容雪颜笑着,将满心的不舍化为一句祝福,“希望你们从此之后百年好合。”
“冷某会好好待锦心的,小姐放心。”冷自寒笑容诚恳。
看着冷自寒与锦心相互搀扶着进入洞房,看着锦心终于如愿嫁了所爱之人,慕容雪颜百感交集。
她命府中下人自行开宴,自己却拿了一壶酒,独自在清心小筑后面的一处阁楼上对月举樽。
靖王府上送来的迎娶的日期时辰,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了。
三天之后,她就要第二次嫁给南宫逸了——不,应该是第一次,上次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