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走了一夜,中途还在一处农舍里停了下来,修养一个白天,晚上再接着赶路。
江梨瞅准机会,沿途一共丢了一个玉佩,两枚耳环,一颗戒指,以及帮她藏玉佩的姑娘藏在鞋底的一枚坠子。
孟陵始终没有追来,王萱口中的暗哨也没有露面。
原本信心满满的王家小姐,终于开始有些慌神。
第96章 毁尸
中途也有姑娘试图跑过,没超过半个时辰就被抓了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江梨在综合评估了自己的体力,对周遭环境的熟悉,以及对方武力值和借宿人家与其熟识程度之后,决定果然还是安生一点,保住性命,徐徐图之。
被关在一起的姑娘们,在目睹了同伴被打死的结局之后,终于迅速抱成一团,偷偷交流信息。
江梨尖着耳朵听,发现这都是附近村中的姑娘,又或者是镇上穷人家的女孩儿,听力听去就是家庭背景不像是能出得起钱下死力气找女儿的人家。
听主持师太的意思,她是隔一段时间凑满了人就要往上头送,做这事儿大概时间也不短了,官府竟然一无所知?
到底是一无所知,还是装聋作哑?
江梨对于姑娘们商讨出来的好几种方案,都不敢轻易尝试。
骡车选的都是特别偏的小道,一路上难得碰到人家,沿途找人求救几率实在太小,而沿途的住户也很有可能畏惧对方势力,临时反水,被威胁两句就乖乖把人交出来。
而但凡是骡车停留借宿的人家,看上去都是特别相熟,对这么一大群的姑娘要凑在一起要往哪里去完全不闻不问,还有的竟然会帮忙看管,找他们求救是绝对不可能的。
姑娘们每天只得一餐饭吃,饿都饿得头晕眼花的,原本体力就不好,再饿上这么久,跑不了多远,别说被抓,说不好都得自己饿晕在路边。
至于官府,别说江梨,就连王萱都不抱这个指望。
现在她和江梨的身份,绝对不能在报官的时候拿出来说,一来也太给家族丢脸,二来这身份太大,万一碰到的是个胆子小又牵涉其中的官员,当场把她们杀掉灭口以保平安都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既不能报官,又不跑不掉,还不敢随意找人求救。
江梨和王萱商量来,商量去,始终找不到一个万全之策。
“你们觉得这样怎么样?”
姑娘们对于江梨敢直接当着主持师太的面就藏东西的举动,还是十分佩服的,商量半天之后,见江梨没有凑过来,便推了推替江梨藏玉佩的姑娘,让她凑上来和两人搭话。
“现在大家都吃不饱,根本没有办法跑。”
毕竟只能在半夜赶路,骡车走得很慢,江梨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群人到底会被送去哪里,王萱再熟也只是熟京城周边的地界,她偷偷把蒙住车身的幔帐挖了个洞,每天都在凑着眼睛往外看,勉强判断出这是在往西南方向走。
“抓这么多人肯定是有用意的,我们走了几天了,还没走到地方,肯定不是往京城的方向去,但应该也没离得太远,想要所有人一起跑是肯定不可能的,只能让一个人出去报信,而且还不能报附近的官。”
对于官场上那一套,王萱耳濡目染,想得比江梨还要透彻。
“这种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发生,官府不可能完全不知,要么是碍于权势不敢管,要么是牵涉其中不能管,不管怎么样,如果想要上面彻查此事,最差也得往京城里告。”
姑娘们惊疑之下,纷纷面露怀疑。
“怎么可能去京城,京城里的官老爷我们连见都见不到,怎么可能管这种事情。”
唯有捡了江梨玉佩的姑娘默然不语,半晌,才扯了扯江梨。
“你身上的首饰簪环都是上好的,为什么你一定要藏下那枚玉佩?”
江梨摇摇头。
她和王萱的身份,说出来了,是会给这群姑娘们信心,但很有可能也会莫名夸大这种信心。
万一有人沉不住气,嚷嚷出来,那才叫真的坏了事。
“只要有机会进回京,这件事情我肯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很明显,王萱和江梨想到一块儿去了。
身份是肯定不能说的,但也必须要给她们一些希望。
“我家有一个族……堂叔,在刑部当郎官,若我能回去,我必定让我父亲出面,去找那位堂叔,此事绝不算完。“王家在京城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王萱这事儿还真没说谎。
江梨适时补刀。
“钗环都好说,稍稍富贵一点的人家,女儿的首饰头面就不会差,但玉佩不同,有些纹饰不是商贾之女能够用的,我猜这些人再怎么胆大包天,也绝对不敢把手伸向官场,但凡发现有些沾亲带故,必定要横生枝节,所以我才怕她们认出来。”
王萱有个在刑部的族叔,江梨有证明自己是官宦家女儿的玉佩,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姑娘们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能够证明我身份的东西只有那一块玉佩,我已经扔在路上了,所以我没办法跑出去报官。”
江梨十分冷静。
即便她是县主,即便她有贤妃照拂,那也是她在宫中的立足之地,绝不是在京城。
天子脚下,一个县主根本不算什么爵位,但左相家的嫡小姐不同。
这种身份,随便往哪里一戳,官员都得掂量一下。
只要王萱能有机会出去报官,只要不是正好一头撞上对方幕后主使的嫡系亲信,她们获救的可能性都会很大。
何况这里还是在京城附近。
偏远一点的地方,不知道左相是个多么大的官儿,很有可能不当回事,但京城附近不同。
按照平时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她们又要重新被装进骡车赶路。
江梨还想继续说,柴门猛然被推开。
一脸怒容的妇人似乎是有着天大的怨气,嘴里骂骂咧咧,逮谁打谁,见谁拧谁,把所有人都踢了起来。
“起来起来起来,一群没用的东西,都给我滚上车去。”
王萱轻轻拉了拉江梨。
“刚刚他们送晚饭时,我留心听了听,似乎是有什么新的消息传过来。”
江梨微微皱了眉头。
“他们每次都要清点人数,少了一个人都会知道,若说真的要跑,起码也要制造机会先留在一个地方,让他们无暇来管我们是不是少了人。”
王萱点点头。
这群人对姑娘们极为不好,能打绝不骂,能骂绝不说,但有一点,肯定不会打脸。
而一旦姑娘们出了点什么岔子无法跟上大流,这群人直接就会当场处理掉,留下的绝对是一具尸体。
姑娘们都看过这群人杀人,抹了脖子再捅心口,捅完心口再捅肚子,末了还要试试鼻息翻翻眼皮,确定死透了才会拖出去掩埋,命再大也该完了。
手法相当纯熟,经验十分丰富。
江梨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人贩子给抓了。
但一般点的人贩子,孟陵至于拖这么久?
妇人匆匆清点过人数,骡车仓促上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梨总觉得这一次比先前几晚跑得都要急。
王萱胆大,把自己身后的布幔挖大一点,看了半晌,终于得出结论,她们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彻底不知打要去哪里了。
江梨莫名有些悬心。
她怂恿一些姑娘借着下车如厕的机会,逼得骡车停了下来,好好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
然后发现,她们不仅不在官道上,甚至连小道都已经走偏了,彻底走进了一片密林中。
而原本押车的配置,也由四人在前两人在后,两人在车边,变成了两人探路,四人在前,原来两个妇人依旧跟在车子两边。
江梨凑近王萱,语气略有些急促。
“若把幔帐慢慢撕碎,你能跳下去么。”
若再停下,清点人数,那可就真的跑不了了。
难得防范有了那么一丝的疏漏,江梨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机会。
王萱咬咬牙,点点头。
别说能不能跑,她爬都要爬官道上去。
有姑娘贡献出自己私藏的细小发簪,王萱划得极为小心。
骡车跑得再快,也架不住车里装了一群姑娘,有这种分量,想快得飞起来是不可能的。
江梨生怕王萱下不了决心,还打算抓住时机推她一把。
结果还没等自己手伸出去,就见王家姑娘咬咬牙,两手扒着幔帐,腿一蹬,然后就叽里咕噜滚了下去。
一车的姑娘,饱含热泪,目送王萱,慢慢滚远。
江梨稍稍松了口气,指挥姑娘们撕下衣摆,咬破手指,抹在布条上,再打成结,沿途往下扔。
“这样真的没问题?”
王萱一看就是个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姑娘们对于王姑娘的身份不怀疑,但对王姑娘的体力还是心存疑虑的。
江梨觉得自己异常疲惫,靠在车壁上,挑眉看向发问的姑娘。
“或者你也可以跑,现在跑掉一个和跑掉两个是一样的,但你也看到了,万一被抓回来的下场。”
那姑娘脸色一白,讪讪闭嘴。
江梨不再充当那个善解人意事事解说分析明白的角色,车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姑娘们不再说话,专心往下扔布条。
骡车一震,似乎是陷入一个深坑,半边车子往一边歪了过去,连带着一车姑娘都没坐稳。
江梨心念微动,不再犹豫,掀开身后的大缝,趁势跳了下去。
穿着夜行衣的刺客和下饺子一样往下跳,一刀砍翻车边还想问情况的妇人,刀势不变,直直刺向车中。
惊呼顿起。
江梨都快被吓得淡定了。
这是第几回见着刺客了?
这辈子自从碰到易北以后,她就好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一样,暗卫刺客和大白菜似的,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晃悠。
肯定不会是五皇子派来救王萱的人。
否则没理由还去砍骡车,那架势恨不得车里都是死人才好。
马车的确是陷进坑中,看样子还是临时匆忙挖的陷阱,旁边的土都还是新的,也就是仗着是天黑看不出来,连过多的掩饰都没有。
除开赶车押送人的质问,和车中姑娘们惊慌失措的惊叫外,其他的就是刀声剑影,还有飞溅而出的血光。
江梨毫不犹豫,直接滚去车底,借着天色黑沉,把自己藏进本来就不甚大的陷坑中。
这群刺客简直就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似乎还留了专门的人来看着骡车,下来一个姑娘就砍一个,连问都不问一声。
简直很有些灭口的气势在里面。
身强力壮对上武功高强是个什么结果?
江梨都不用伸头去看,也知道肯定是单方面的屠戮。
惊呼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黑衣人似乎是把所有人都解决了光了,又跳上车去查看一圈,确认没有人了之后,才招呼人把尸体全部搬上车,捡来干柴堆在车边,点火毁尸灭迹。
江梨趴在坑底,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恨不得自己多生十个指甲,把坑再挖得深一点。
明亮的火光冲破黑暗,灼然的热量透过车底,穿破浓厚的烤肉焦臭,直逼全身。
江梨不敢伸头去看黑衣人是不是已经走了。
这绝不可能是易贤弄出来的事情,或者说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导致易贤居然肯放弃和王家的联姻?
但不可能啊,再怎么样王萱也是当朝左相家的嫡女,不到万不得已,谁会下这个死手灭口?
灼烧感越来越明显,再不动的话,出去和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江梨横下一条心,手脚并用,从已经挖松的土坑中,刨出一道塌陷,灰头土脸爬了出来。
万幸那群人为了引马车停下,又为了烧的利索,清空了周围一切可能燃烧的东西,除了马车和周围已经烤干烧焦的土壤,其他并没有任何阻碍。
而因为匆匆布置,陷坑周围的土壤也没有被完全踩实,江梨挖得十指指甲全部翻起,终于给她挖出一条道来。
新鲜空气争先恐后涌进来,火势被风一吹,越发明显。
江梨不敢看周遭情况,埋着头一顿猛跑,终于跑出火势范围,然后才有心思拍打熄灭身上已经星星点点燃气的火苗。
黑衣人已经尽数撤走。
大概是觉得不过就是烧几个死人,留下来看不看都没什么区别,早点回去复命还能早点领赏睡觉。
江梨不敢跑远,躲进一丛矮树,把自己缩成一团。
黎明将至,火势渐熄。
黑衣人至始至终没再回来查看战果。
江梨渐渐放下心来,正打算爬出去求救时,猛然马蹄声哄然自远而近,似乎携雷霆之威,迅捷无比,顷刻便至。
江梨哧溜一声,重新缩回树丛。
难道说是黑衣人回去复命之后,当地官员迅速反应过来前来进一步毁尸灭迹?
马匹驰到近前,戛然而止。
无人说话。
江梨一颗心高高提起,不敢出声。
似乎是过了十年那么久,又或许是更久,九到江梨即将支撑不住目前的姿势,而要跌坐在地时,在心中念了千百次的声音,似乎是带着颤抖,如炸雷一般,猛然响起。
“给我找,无论死活。”
十一皇子,易北。
第97章 相见
江梨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就像是干涸已久的鱼终于在临死那一刻前回到水中,迫不及待的要大口呼吸救命的空气。
先前所有的紧张与惊恐,在易北开口的那一刹那,瞬间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狂喜过后的浓浓后怕与无力。
她终于感受到了自己身体上的知觉。
比如十指钻心的疼痛,比如腿蹲久了的麻痹,比如浑身酸软无力,比如背上被火灼烧过的痛楚。
易北就在树丛外面,而她甚至都没有力气爬出去。
孟陵冷静而略带了些清冷的嗓音在外响起。
“殿下,所有东西都已经彻底烧化,目前无法清点出具体的人数,也无法辨识出尸体的身份。”
暗卫最大的特点,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能保持绝对的冷静,以至于会显得有些薄情。
易北的声音沉默半响,才似乎是颇觉无力的响了起来。
“再找。”
他不相信。
江梨看着人挺傻,但是都聪明了这么多次了,也重来了这么多次了,没理由自己稍微没看着一点,就出这种意外。
为什么她不等到和侯夫人一起回京?
为什么她会碰到王萱?
为什么她会让王萱先跑,自己留下?
为什么自己临分别时不和她叮嘱一声,在别庄里安心住下?
他不相信。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不相信,这一车焦臭的尸体中,会有江梨。
他是很想夺了这江山,但他更想夺了江山之后,能有一个人和他并肩而立,共赏这大好河山。
只有江梨,也只能是江梨。
没有失去,就不会发现已有的东西有多么美好。
易北捏着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孟陵站着不动。
易北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吐了出来。
〃再找,封掉妙法庵,一个一个审,我相信总会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孟陵领命。
再找这里也不过是个心理安慰,马车都被烧成这副德性了,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在这种火势里活下来。
易北干脆跟在孟陵身后,也跟着侍卫一起去翻马车灰。
孟陵回头看了一眼,没有阻止易北这种自降身份的疯狂行为。
暗卫历经生死的时候多了,最知道生离死别是何滋味,与其死死压抑,不如让他一次性死心,也好过日后牵肠挂肚。
江梨在树丛中休息片刻,攒下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