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长辈们的表情精彩起来。沈老先生虽然宠她,可家教甚严,早恋八成已经是极限,女孩说的这些东西,就更加没有可能。
过分了!
沈与尔双手在台面上撑一下,一把拽过她的衣领,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只是很干净地指着自己的脸,告诉她:“是不是特别不像好人?”
“你要干什么?”她的母亲两步过去,抬起手掌就要甩一巴掌。
赵约直接从台子上跳下去:“你揍她一下试试,这特么我兄弟。”有人手更快一步,陈顾返略微抬起手臂把她要落下去的手挡到一边,语气里警告的味道已经很明显:“别动手。”
在有些暗的角落里,这双眼睛一点笑意都没有,深不可测,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不敢去招惹他。
沈与尔仰着头看了一小下,就错开视线,把刚刚要抬起来推开她的手在身后握了握。
这个人,好快。
沈再川知道今天过不去了,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父亲跟前,低着声音叫了一声:“爸。”老人家冷漠着,慢慢执起拐杖狠狠抽在他的左腿上,膝盖的位置。
他咬紧牙闷哼,左腿吃不上力,险些单膝跪在地上。这个动作父亲不允许,他眼疾手快扶住太师椅的边缘,就这么半曲着腿。
“老祖宗的家规都忘了。”
目睹全过程的妻子捂紧嘴巴抽气,太可怕了,她开始发抖,紧紧搂住沈双翼。
沈与尔难过极了,心里跟着一抽一抽的。望着三个人提前离开,她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凑在老人家耳朵边说:“爷爷,我有几个好朋友说要聚会,一起跨年。”
这么明显的借口!
老人家没揭穿她,只是指着桌上的筹码问:“小尔,多吗?”
“多。”
“所有都是你的。”我老人家这辈子攒下的东西,都是你的。
沈与尔翘起来的睫毛颤了两下,她“嗯”声,浓浓的鼻音。
“去吧!让他们家小儿子送你?”
“不用。”
她对上陈顾返的视线稍稍窘迫了一下,就是想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去溜达,还是不太会表达自己。
急匆匆跑到大堂,他们正巧离开。沈与尔一点一点放下自己的袖子,把手也缩进袖口,在路边找到一块小石头,边踢边走。
蓝黑的夜空时不时炸开一朵焰火,她咬着食指关节欣赏了片刻,干脆摸出手机拨到一个号码。
好听的彩铃响了许久,才是一个温婉的女声:“小尔?”
“妈妈,新年快乐!”她不自觉就弯起嘴角,好像雷雨的天气里,有一把撑在头顶的伞一样,笑。
“你也是,最近怎么样?”
沈与尔正要开口,电话那头一个男孩略带撒娇的声音特别清晰,他问:“妈妈,我的小泳裤装了吗?快点,我们要来不及了。”
“好,妈妈马上就过来,你跟爸爸先检查一下。”比刚才她的声音远了些,显然是在回复那边的男孩子,接着她好像有些抱歉,“小尔,我还要赶飞机,回来再打给你好吗?”
“好。”一个字,简单直接。
挂掉电话,沈与尔从街边便利店买来一只雪糕,干脆往花坛边一坐,舒展着两条腿,一手揣着口袋就这么吃着。
忽然,很好听的音乐。
她抬眼望到马路对面,一块广告牌下面,一个并不怎么邋遢的乞丐,竟然在拉二胡,二泉映月!
咬一口雪糕,想哭,靠!
视线被挡住,一辆暗红到发亮的小跑停过来,里面的人按下车窗,在大年三十,空旷到几乎没有别人的马路,他抬着下巴,说:“上车。”
第12章 接头暗号
沈与尔又像兔子一样蹦过去,把雪糕都填进嘴里,凉得双手捂在脸上抽了会儿气,这才裹着舌头含糊地告诉他:“等我一下。”
不到五分钟,她侧着身子挤开便利店的门,手指头勾着两袋东西跑到街对面,蹲在乞丐面前。将一小块包装好的面包跟一盒酸奶轻轻放过去,然后是还在冒着热气的关东煮,她说:“新年快乐。”
最后从兜里掏出一颗苹果摆在面包的包装袋上。
乞丐只是笑,样子更像一个落魄的大叔,他放下手中的二胡,将苹果捂在掌心:“谢谢。”
这个小孩总会选择让自己开心的事情,照着自己渴望的模样,去寻找喜欢的东西,喜爱的人,幸福感往往来自内心强大的知足。
陈顾返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回头,看着一个人窝在后座的小朋友,沉默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笑,问:“怎么?不高兴了?”
沈与尔眼神认真又有点倔强,她抬手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心酸是真的,毕竟心这个东西,谁也控制不了。人难免都会有些小情绪,这一点也不丢人,丢人的是自己将它无限放大。
“蹭饭,去吗?”他松开手刹,将车子发动,再次笑。
她干脆利落地系好安全带:“去!”
还是上次的汽车美容会所,陈顾返停在大门外按了3声喇叭,二楼窗户里就露出一个脑袋。这个人用手电晃了晃,“啪”一下关掉窗户。
沈与尔瞪着眼睛转了一圈眼珠子,感觉,太像……接头暗号。
陈顾返随意将钥匙往兜里一揣,先一步迈上一座铁质阶梯。她头一次进来这里,原来里面别有洞天,装修成了重金属风格的loft。
她低头数着阶梯,正爬到12阶,刚要拐弯,一个大东西窜过来,直直扑进怀里。
我勒个去!第二次!
沈与尔脑子转了千分之一秒,叹口气,这个重量压过来,就算不想接也推不开。余光撇到下面,不会……摔残吧!
接着领子被人揪住,她的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扭了半圈,脑袋就磕到这个人的胸膛上,有些硬,很有质感的触觉。
要撞懵了!
陈顾返手指还拎着她的卫衣帽子,眼睛眯起来去看上面匆忙赶过来的人,丢出两个字,带点不乐意:“抱走。”
万小四“蹬蹬”两步跨下来,哭丧着脸解释:“小先生,不是……我的狗。”
沈与尔这才看清这个大家伙,一只成年松狮,高贵地抬着它的大脑袋,就这么吐着舌头睨了她2秒钟。它转身,迈着优雅的步子一扭一扭地走开。
这么胖!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个家伙的体型,第二次被狗抱。第一次是一只想拱进怀里的黑背,猝不及防地被它挤到了小区的花池里。
郁郁地跺着阶梯爬到顶,像仙境一样,云雾缭绕的感觉。她伸手在眼前扇了扇,模糊里正中间的大桌子围了一圈人,吸溜着嘴里的肉,还要去抢锅里的。
火锅的香味很浓。
陈顾返随后推门而入,径直走过去,手臂撑在一张椅背上,俯身,说:“两幅碗筷。”沈与尔趁这个空档,拎着旁边的小板凳往地上一墩,潇洒地坐上去,她伸手。
“那啥……”万小四吞下嘴里的肉,手扶着碗不确定地问,“她不会想把这个大家伙给抱过来煮了吧?”
“扯淡。”有人用筷子叼走他碗里的一颗丸子。
万小四去拍那人的筷子,丸子落在地上滚走:“你是没见过,这小姑娘狠着呢!”他去偷瞄陈顾返,这个人正用筷子夹住肉卷轻轻在锅里抖着,表情……很淡定,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沈与尔的手勾到松狮的大脑袋,她露出两颗小虎牙开始笑,在这张毛茸茸的大脸上揉了几把,手感还不错。
万小四眼睛一瞬不瞬盯住一人一狗,要是她敢把大家伙抱过来,就……就跟她拼了。她的手开始在口袋里掏东西,他心里抖了抖,坐直了些。
然后他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张大嘴巴。这个小姑娘,利索地给它头顶扎了三个朝天揪。他肩膀垮下去。
“小尔,吃饭。”陈顾返就这么看着锅里自己伸手涮着的肉,笑得狭长的眼尾都扬起来。
沈与尔拍拍手,扶一把膝盖起身。刚洗完手撸着袖子安顿在椅子上就接收到一个精彩的目光,他砸吧着嘴,戏谑地问:“顾返,父女装?”
陈顾返笑了,那种眼角跟嘴角都翘得很高的笑:“对。”把涮好的肉丢到沈与尔碗里,他用有些慢的语调接着说:“小尔……来吃肉。”
沈与尔眉毛抖了一下,也低眉顺眼地夹了一块毛肚丢给他:“孝敬您的。”
发问的人咬着筷子直乐,万小四在一边偷偷捅他,捂着嘴跟做贼似的哼出一句话:“我说的没错吧,这种小先生,见过没?”
一整个晚上,气氛都很好。
快到零点的时候,沈与尔被万小四扯住袖子,他对一扇铁艺门努努嘴:“小妹妹,看你这么,呃……孤独的气质,给你推荐个地方。”
她看过去。
门被推开,冷风灌进来,吹开了些火锅余留的雾气,他伸手一指:“上面视野特别不错。”
孤……独吗?!用词不怎么讲究啊。
沈与尔也没纠正他,袖子一撸,揣着口袋就跑上去,就着冷风站在3层楼的屋顶。栏杆边一圈小彩灯忽明忽暗,远处万家灯火,而天边就炸开一片焰火。
爽!
两只手臂伸过来,撑在栏杆上,红色的袖子也放了下来。他的声音随后而至,就在旁边:“过瘾了吗?”
“嗯。”回答的很轻,像要被风吹散一样。她洒脱地往台阶上一站,双手拢在嘴边,就这么倚着栏杆倾出去半截身子,大喊:“i’mthekingoftheworld。”
沈与尔笑,零点钟声响起来的时候,她将第三遍喊出口,眉飞色舞地跳下台阶,陈顾返这才把一直在后面揪住她帽子的手放下来。
笑起来真是好看。
这个小朋友即使跌入谷底,还是有一双坚定的眼睛,内心独立强大,像热爱阳光一样热爱生活。
鞭炮震天,她仰起头去看他的眼睛,在漫天的焰火下,他的轮廓就包裹在淡淡的光芒里,她说:“感觉,很棒!”
第二天,她就全身心投入到有机化学中。直到不知多少天以后,赵约掏出一个盒子丢到她的桌子上,她还在低着头对比几个验纯的试验,想也没想就伸出手要把盒子传给旁边的林丘。
“诶!”赵约呵住她的动作,林丘在一边轻轻地笑。
沈与尔拿着盒子尴尬:“怎么了?”
另一个包装更加漂亮的盒子被塞到手里。林丘抱住她的胳膊笑得软极了:“小尔,生日快乐。”
沈与尔恍惚了半天,才琢磨过来今天是二月十四,她把两只盒子装进书包,低头边写边笑:“中午给你俩一人加一根鸡腿。”
赵约曲起手指敲她的桌子:“谁稀罕!我们还要去过情人节。”
她半天才从试验中回神,一人看过去一眼,再次笑:“情人节快乐。”
晚上,沈与尔在爷爷笑眯眯的强迫下硬生生吞掉了一块蛋糕,还有一碗老人家亲自下的卧了两个蛋的面条。
现在她正闭眼趴在窗户上,呼吸夜晚带点潮湿泥土味道的空气,消化胃里的食物。下面一声低笑,已经很熟悉的笑声。
她一瞬张开眼睛,这个人站在院门口,一颗光秃秃的桃树下,晃了晃手里方方正正还系着一根彩带的盒子。
沈与尔怕吵醒睡着的爷爷,轻手轻脚摸出去。陈顾返拍拍小朋友的头,将盒子递过去:“小尔,生日快乐。给怪叔叔送了些东西,有点晚。”
“现在……可以拆吗?”她用舌尖舔着左边的小虎牙。
又是这个小动作,小朋友心情很好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做出来。他笑:“当然。”
盒子不大,约莫一个试卷夹的大小。她小心翼翼掀开一条缝,不住往里偷瞄,就像一只发现新玩意的小猫,一点点试探。
“很漂亮。”她将食指从袖子里挤出来,一颗一颗去数里面精致到艺术品一样的巧克力糖果,每一颗都是一只颜色不同的小老鼠。她凑近了去看,样子也不同。
她的属相,正好16颗。
这么好看,怎么好下嘴!沈与尔咬着指头心里叹气。陈顾返抬手一拨,“啪”地给她合上盖子:“该睡觉了小朋友,上去吧!”
她还沉浸在16只萌翻的老鼠身上,只是听从他的话,就这么直愣愣地走回去,甚至连晚安都忘记说。
他靠在光秃秃的桃树上,两根手指捏着漂亮的火柴点了颗烟,眼睛略微眯着,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13章 跟着我
半个月,陈顾返拎起一小串葡萄,对着太阳,好看的眼角挑起来,他说:“长得不错。”不同于澳洲带些口音的英语,这个长在这里,又在加州求学的人,嗓子里竟然发出纯正的伦敦口音。
万小四接过他手里的葡萄:“怎么总打喷嚏?”
他用手背挡住阳光:“可能小朋友想我了,怕她哭,没告别。”
“会哭?”万小四吃惊的不得了,跟上他的脚步,“我觉得……有可能在骂你。”
他忽然停下来,就这么笑了,轻轻的,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喉咙里声音转低,说:“也许。”
兜兜转转一个下午,在这片酒庄的葡萄园里,连万小四都蹲在地上吐起舌头。他终于满意地停下来,两指一弹木架,摘下一颗葡萄直接丢进嘴里:“就这一小块儿,给我留下。”
沐浴在澳洲秋季的阳光里,这张脸上每一部分立体的五官都飞扬起来。
记住他手指划过的区域,万小四已经奄奄一息,不用问一定又是长势最好的一片。他干脆盘腿坐在地上:“珍藏?”
他看着葡萄笑:“这瓶,送给小朋友。”
算作这次不告而别的礼物。
万小四更加惊讶了,手扶着地面一下子就弹起来,想开口被陈顾返一只手懒洋洋地捏住两边脸颊,他就这么抬着嘴角,说:“干活。”
沈与尔也坐着,在自己家的地板上,蜷起手指托住脑袋,看小美人跟黑弟舔盘子里的鱼罐头。
见两只猫吃得并不怎么尽兴,她凑过去告诉两个家伙:“我说你们喜欢金枪鱼口味的,你们叔叔偏买来海洋鱼,太坏了。”
想到这个大人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掉,她把手里的小折刀一收转了个面,用镂空刀柄去磕两个家伙的盘子,凶巴巴地抗议:“真是太过分了!下次见到是不是应该说他?”
小东西舔着嘴抬起脑袋,眼睛瞪得溜圆。沈与尔又拆给它们一小盒罐头,在每个家伙头顶摸一把,说:“还是海洋鱼的,凑合吃吧,乖!”
她扶着地跳起来,拍拍手,去做化学试卷。
就这么晃晃悠悠挨到5月,学校将这批小娃娃们拉到操场,条幅一扯:千人誓师大会,下面是校长最衷心的鼓励。与往年一样,每个学生在誓师结束后,都要在条幅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学校会将它作为荣誉保存在校史馆里。
沈与尔跟着慢悠悠的队伍一步一步挪到条幅边,她挑了一块相对空白的区域,潇洒地抬手几笔,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林丘挨着她规规矩矩写了一个小的,赵约签上一个更大的。他拎着条幅边缘品味半晌:“沈与尔,你这风格越来越向我小舅舅靠拢了。”
人张扬,字更张扬,落笔却深刻有力,像一种艺术造型。
有……吗?她也品味几秒钟,把笔帽一收顺着人群走掉。
放学,沈与尔先一步出去,趴在外面的窗台上等林丘,挖一口雪糕填进嘴里,然后她噎了一下。
赵约的低音听得很清晰,他抖着一张卷子说:“数学问我没戏,这题沈与尔会,去找她!”说完就用食指顶起篮球转了一圈要出门。
后面的男生喃喃自语:“可是她平时看起来太凶了,我不敢啊!”
怕被骂笨。
赵约不走了,他笑,越来越嚣张:“好,慧眼。”他拍比自己矮一头的男生肩膀,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