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里的亮光一点点被抽掉,脸上也无神。
“傅染,你看我这个计划多么天衣无缝,就是委屈了应蕊,好几次我们碰面她却只能装作完全不知情般看着我接近你,还记得这儿有间上锁的房间吗?”
傅染抬起头,眼里的泪水唯有寄希翼于以这样的角度才不会流出来。
“是她的房间,但我生怕你起疑,才会让她搬走,还有,新闻上曝光的女人并不是况子的女伴,也是应蕊,”明成佑自始至终神色未变过,眼里带了些讽刺,语气一贯的嘲谑。傅染感觉他像是拿了把最钝的刀子在一刀刀割她的肉,明明疼的撕心裂肺、钻心蚀骨,可却看不到一点血,“那晚她本来是要在这过夜的,没想到被人跟踪,我只能想了化妆舞会这个法子。”
傅染的目光穿过明成佑颊侧,外头分明是晴朗的天,为何看在她的眼里却是阴云密布。
傅染把事情都想得太简单。
她想起为她走了大半夜山路的明成佑,那一抹白色成了永远抹不去的痛,它深深扎在傅染肉里,转变成一根刺,以后哪怕不经意想起,都会疼地她无法自持。
她想起总被她说成孩子气的明成佑,想起他气极了也只会抽她几下,想起为证明自己清白当众解了皮带的明成佑。
不能想,当真不能想。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往昔像放电影一般在她脑子里轮番流转,傅染也不想去记起。
她咬紧牙关,可还是没有办法。眼泪不听使唤地淌过脸颊,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明成佑手里的香烟烫到指尖,他咻然回过神,把它掐灭在烟灰缸内。
傅染最终是咬着一口气没有哭出声,喉间逸出的哽咽犹如垂死的人仅存的最后挣扎,更如受伤的小兽般,听在耳中,无疑将全部悲伤和凄凉放大,明成佑坐在床沿,他已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一早便说过,他的心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还有那条皮带,不是我买的,而是应蕊送我的,”明成佑想到那支唇彩,话到嘴边却并未说出口,“傅染,你送我的我当时真是不小心丢了,这可能就是有心和不放在心上的差别。”
他起身,抽过纸巾递向傅染。
她抬头正好看到明成佑锁骨间被她抓出的痕迹,一道暧昧的红色,如今却成了极大的讽刺。
“仅仅因为我当时的离开,你就要这样处心积虑对付我?”傅染并未接过他手里的纸巾,她难以置信望向明成佑。
他伸手攫住傅染的下巴,两根手指齐用力,仿佛要捏碎她的下颔,明成佑扬声,眼里恨意漫过瞳仁的墨黑色,“仅仅?哼,傅染你说的真是好,我也不过是跟你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你又何必做出这幅表情?”
眼泪流过明成佑指尖,他似是嫌烫手,狠狠甩开桎梏。
傅染脸撇向一侧,颊边头发凌乱地紧贴着脸,眼里的这个人影碎成一瓣瓣,怕是再难拼接起来了。
傅染手掌撑在身后,脸上因为明成佑的用力而泛出两个清晰的血红手指印,触目惊心,她眼睛胀痛,目光落到地上那张结婚证上,傅染慢慢伸手把它捡起。
登记日期,就是前两天。
今天,也不过是他们领证后的第三天。
傅染扬起手里这张不属于她的结婚证,“你们领证是周五,那天我们还在FU一起办公,晚上去了清风雅苑吃饭,饭后还看过电影,明成佑,你把我置于何地,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面对她的质问,明成佑充耳不闻般倾起身,他走到床头柜前摸出支香烟点在指尖,他背对傅染,脸稍抬起以一种悲怆的她所见不到的眼神望向窗外,“傅染,以后我们谁也不要干涉谁的生活,我们两清了,你走吧。”
她掩面而泣,平日里再倔强再坚韧,说到底,那还不是因为有他在身边?
尽管说得好,哪怕摔疼了,哪怕被伤了,咬咬牙爬起来,但那又怎样?
爬起来了还是会痛,有些痛刺到心里面,别人看不见。
傅染咬住自己的手背,狠狠用力,甚至能听到牙齿刺入皮肉内的声音,她余光抬起后望向明成佑,最后的不死心,最后的……想让自己完全死心。
“你失踪的二十天,是不是也是跟尤应蕊在一起?”
傅染看不清明成佑的表情,只见烟雾团团萦绕在他头顶,为他整个人平添几许不真实。
明成佑手指掐着烟,眼睛定在半空中的某处,她听到他的声音空洞而残忍地传来,“是,我的生日应蕊没能陪着我,正好那段时间她有空,我过去跟她商量结婚的事。”
傅染闭起眼睛,伸手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她算什么?
他们前三天领了证,她却跟明成佑昨晚上了床。
他所谓的报复,是要将她禁锢在他跟尤应蕊无法插足的婚姻关系之间,如果一个人的恨能将另一个人摧毁的话,那么,他做到了。
明云峰临死前的秘密一度窜到傅染喉间,她冲动地想说出口,想让明成佑也尝到跟她一样的痛。
但,到底是吞咽了回去。
傅染紧咬唇肉,当初明云峰让他保守秘密的时候她不该答应,最不该的是犹犹豫豫还是跳入了明成佑的这张网。
她也想自私,也想让明成佑尝到剜心的痛……
傅染嘴里有腥味涌出,他对她下着狠心往绝路逼,她却在最后精疲力尽,甚至失去了说话的气力。
喉间血腥味越来越浓,嘴角很疼,说话带着撕扯的轻微力度,傅染眼神由原先的悲戚转为最后的期艾,“你,爱没爱过我?”
明成佑半晌不说话,就在傅染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却看到明成佑转过身,白色浴袍背着光,这种极致的颜色让她想到在青山时明成佑穿着的羽绒服,他居高睨望。傅染张张嘴,突然想收回那句话,她却看到明成佑表情凉薄,带着斐然春色的面容扬起道讽刺笑意,残忍地冲她抛出两个字,“不爱。”
她好不容易,心里固守住的最后坚毅,就这样轰然倒塌。
傅染怔怔盯着他,眼里男人的五官幻化成一张巨大的双掌,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后她再难呼吸,如要濒临死亡缺氧的鱼,眼神痛楚而悲怆地盯着他。
明成佑双腿越过矮茶几,浴袍的摆沿几乎贴到傅染膝盖,他倾下身,眼睛浅眯起,似是嫌她的伤口还不够深,他两手抱定于胸前,淬了笑意扬唇道,“还有件事想听吗?”
傅染喉间哽住,死死盯着他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还记得你的照片吗?我的手机根本没有丢,原也是我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包括明铮的出现都是我意料中的,当然你也别担心,你那样的照片我怎么舍得给别人看?不过是看他顺风顺水的提醒他一声罢了,你到底是和我上过床的……”
傅染摆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捏成拳,再痛,再痛,却始终不知道麻木。
倘若真的麻木掉多好?
“卑鄙!”她憋了半晌,嘴里的两个字咬着牙颤抖说出来。
明成佑好笑地伸手拂下额前的碎发,他慢慢直起身,眼帘垂着瞅望傅染的头顶,“我卑鄙无耻也不是第一天,傅染,男欢女爱最寻常不过的事,也别因为我睡了你而想不开,我早说过,一次和一百次并无多大的差别。”
他话语淡漠,也那么随口一说,并没有多大的神色起伏。
傅染紧盯这张脸,无奈视线模糊成一片。
门口突然传来扭动门把的声音,明成佑退开身朝那头望去。
“成佑!”一身奢华衣着烫着大波浪的尤应蕊走进来,她刻意找人化了个妆,右手戴着只欧米茄新款女表,她款款而来,在傅染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走到明成佑身侧,“让我过来你自己也不知道换好衣服。”
话里似有嗔怪,眼睛望见傅染,“小染也在这。”
明成佑抬起手,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脸,“在这等我,换好衣服带你出去。”
“好。”尤应蕊随手把挎包放到床头柜上,待明成佑走后,她坐定在床沿,微抬起下颔的动作已同往日不一样,以前她没名没分,现在却依傍着明家少奶奶的身份,眼光自然也不同。
她穿着白色和紫色拼接而成的短款连衣裙,收腰设计,眼梢含笑睨着傅染。
而她全身却只穿了件明成佑的衬衣,坐下的动作,衬衫下摆只遮住傅染的底裤,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是狼狈之极的。
“小染,不论你跟成佑以前是什么关系,但现在,他是我丈夫。”
尤应蕊坐实了明家少奶奶的地位,眼里隐约透出的漠然无时不在提醒着傅染,她和明成佑昨晚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她作为妻子的底线。
傅染竟找不到话来反击,明成佑给她的这一击,无疑是致命的。
尤应蕊目光在傅染身上逡巡,嘴角带着些笑意,“不好意思,匆忙回国行李还放在酒店,不然还能给你找件可以换的衣服。”
明成佑挽着袖子从更衣室走出来,尤应蕊起身迎过去,找了条领带后来到他跟前。
明成佑轻握住她的手,“今天你才回国,我带你好好逛逛,不去公司了。”
他从尤应蕊手里接过领带,随意丢在边上。
目光越过去,似乎这才注意到傅染还在,明成佑换了条皮带,搂着尤应蕊来到床前。
“走吧。”
“好。”尤应蕊居高睨望眼傅染,似笑非笑地拎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包。
她手臂挎住明成佑准备离开。
“等等。”明成佑走出去的脚步收回,对着尤应蕊说道,“我忘记样东西。”
他修长的双腿擦过茶几,傅染怔怔出神,陡然眼里的面孔放大,男人的身影蓦然撞入眸内,明成佑伸手,指尖握住傅染手里的结婚证。
她握得死紧,下意识想握住些什么东西。
明成佑扯了几下没有扯开,“这是我和应蕊的结婚证,不是和你,你这么珍惜做什么?”
傅染回过神,明成佑趁机把东西拿回去,他缓缓站起身,眼里有种说不明的东西,看在傅染眼里,却成了悲悯。
“是什么啊?”尤应蕊上前走到明成佑身侧。
他把手里大红的证书给她,“律师已经办好了。”
尤应蕊接过手,难掩欣喜,神色雀跃连声音都不自主地扬起,“成佑,今天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她踮起脚尖,吻在明成佑精致的嘴角旁。
傅染眼里的泪水已然结冰,淌出来,却不再是温热的。
他们当着她的面一幕幕上演恩爱,明成佑手掌贴在尤应蕊腰际,“走吧。”走出去两步后,他转身朝傅染道,“出去的时候帮我锁下门。”
她小心翼翼把结婚证放进挎包内,挽住明成佑的手后相携离开。
某种属于情欲释放后的味道还不曾散开,傅染看着两人走到门口的背影,她手掌抚过腿,拽住衬衣衣角后捏紧掌心。
她呆坐在原地,身体内的血液一块块结成冰,傅染四肢僵硬,耳边传来明成佑跑车的轰鸣声。
偌大的别墅,独留了她一个人。
傅染穿着大件衬衣起身,下楼,她的裤子还丢在泳池内,她赤脚踩过粗粝的小道,看到裤子漂浮在水中央,她找来东西把它拨到池沿,俯身拎起,沉甸甸地吊得手臂生疼。
她弯下腰,把裤子一点点拧干水,手指因用力而泛出白色,手背的青筋绷起。
傅染回到二楼,把穿在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去,包括明成佑给她准备的内衣。
她换上自己早已湿透的衣服,临出门时,拎起脚边的内衣和衬衫放进一旁的垃圾桶内。
脚步虚晃,傅染推门走出中景濠庭,一束阳光不合时宜射过来,心里的阴霾并未因此而被驱散,她强睁着眼睛迎向阳光,视线被刺得越发朦胧,她掩起的情绪轰地再度崩溃。
傅染腿一弯,蹲在花园内大声哭起来。
106一个捧在天堂,一个跌进地狱
傅染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走了一路,哭了一路,又停了一路。
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脑后,她脚步趔趄,实在太累,连腿都提不起来,她抱住双膝蹲在路边,看到自己的影子也无助地缩成小小的一团。
明成佑前二十几年被明云峰捧在手里,失势后傅染离开他时的痛,他如今都一分不差还给了她。
傅染咬紧牙关,看到眼泪砸在脚边,漾出一个个浅显的水痕。
她没想过明成佑会这样对她,更没想过他跟尤应蕊之间的事。
傅染手掌撑着路面起身,一时晕眩,人摇摇晃晃连路都走不稳,走个三步,实在无力又蹲下去。
世界好像坍塌了,她头一次为感情倾尽全力,脸上被结婚证砸过的地方隐隐作疼,眼泪淌出来流刷而过,更是火辣辣似要掀开一层皮。
也不知走了多远,傅染逃也似地远离中景濠庭,身上的衣物很快被风干大半,脚步拖着向前,耳边传来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傅染充耳不闻,直到听到有人喊她。
“小染?”
似是难以置信,明铮打开车窗,把车停稳在路边。
傅染转过身,同明铮打了个照面。
“真是你。”明铮解开安全带下车,副驾驶座上的罗闻樱收起手里的资料夹,也从另一侧下来。
傅染看着走近的身影,全身粘稠的难受极了,明铮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圈,“你怎么会弄成这样?究竟出什么事了?”
“哥哥,你送我回家吧。”傅染没有多开口,眼睛红肿地盯着明铮。
他目光落到傅染颈间,看见一个深刻的吻痕,介乎于红色和青紫之间。
明铮单手扣住傅染的手肘,罗闻樱自动走到后面,“让她坐在前头吧。”
明铮把傅染塞进副驾驶座内,并帮她扣好安全带。
车子发动后缓缓开出去,明铮眸子透过内后视镜睨向傅染,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半途把她送上车,比捡条流浪狗还惨。
罗闻樱知道明铮此时的心思不会再在她手里的文件上,她端坐在傅染身后,明铮紧张地回过头,“Eve,把外套递给我。”
罗闻樱将明铮放在后车座的外套递过去。
明铮顺手披在傅染身上,“小染,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傅染只一个劲地摇头,“我要回家。”
罗闻樱看到明铮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慢慢圈紧,傅染咬紧牙关没在开口说过一个字,明铮眼里的阴戾越渐聚拢,随时似要爆发出来的样子。
这也是罗闻樱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傅染,车子很快停在傅家门口,明铮替傅染打开车门,罗闻樱跟跟着下了车。
傅染攥紧了衣领往里面走去,明铮俊脸紧绷,不死心地拉下她手腕,“小染,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好累,想回去睡会。”傅染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往里面走。
罗闻樱站在车旁,目光从傅染身上收回,“能让一个女人失魂落魄成这样,肯定跟男人有关,”罗闻樱若有所思睇向明铮,“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还不是小事。”
明铮冷着脸,清冽眸子同罗闻樱对望。
“跟王总约好的时间在11点,”罗闻樱适当提醒句,“要不我自己过去吧。”
“不,”明铮说着,身子已经绕过车头来到车门旁,“走吧。”
傅染浑浑噩噩走进客厅,拖鞋也没换,范娴和傅颂庭在客厅看电视,见到她这幅样子,范娴手里捧着的茶杯一颤,“小染,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傅染裤子紧紧贴着两条腿,衬衣褶皱不堪,头发又乱,说出来的话带着连她都不敢相信的嘶哑,“爸,妈。”
傅颂庭搭着的腿落下来。
两人对望了眼,范娴忙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她快步走到傅染跟前,“小染,出什么事了?”
“妈,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