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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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无缺-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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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仁坊亦是一片红妆,王府外院西南角已经搭好了青庐 。唐瑾牵着尉迟晓的手踏着毡席而入,两人对面站定,有喜娘撒帐,边撒边唱:“今夜吉辰,尉迟女与唐氏儿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卿相,女即尽聘王公。从兹咒愿以后,夫妻寿命延长!”
  果子、铜钱、花钿哗啦啦的撒满青庐,便唱一声“一拜天地!”,尉迟晓方才除去团扇,双手合于身前与唐瑾对拜三拜。大妆之下,金莲凤头,浮翠流丹,双珥照夜,煜煜垂晖。
  唐瑾轻念一句,“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语不传六耳,听到这话的尉迟晓羞红了脸。这是何等露骨香艳的辞句,加之此情此景,她只羞得恨不得立时躲到帐后。就在她要嗔未嗔之时,乳丁朱门大开,有禁卫高唱:“圣上驾到——”
  端木怀穿着明黄的龙袍,戴十二旒白玉珠冕冠。一众禁卫在门外排开,端木怀进门牵过在一旁凑热闹的唐碧,对唐瑾说道:“你我兄弟,今日你终成佳偶,为兄亦有贺礼!”说着便让人抬上来。
  眼见是一卷半人多高的卷轴,两名禁卫左右拉开,众人见是一处楼阁的图纸。另又内监高声唱道:“陛下赐珍宝阁一座!内有碧玉象耳夔龙纹瓶一具,青玉镂夔龙尊一具,鸾凤和鸣玉山子一座,凤鸾花卉白玉屏风一座,田黄石五老图摆件一座,金银花菩萨一躯,真金菩提小座塔一枚,青花釉里红开光镂空花卉纹盖罐一具,檀香缕金银棱装铰函两枚,鎏金双凤纹带盖大银盒两枚,四鸾衔绶纹金银平脱镜两枚,流云百福象牙手枕两枚,卧虎金兽镇纸两件,十六环蹀躞金玉带一条,金丝盘缕飞凤臂钏两件,云头凤纹镶宝石金掩鬓两枚,白玉凤鸟海棠钗一对,……恩赐金银玉器宝物等,共计二百六十二副。”
  饶是在场观礼者尽是王公贵族,对于这样丰厚的恩赏也要咋舌。
  端木怀道:“这座珍宝阁就建在芳歇苑的北面,回头你把院墙打通便可。这些不过是循例的物件,我还有一物要给你。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件东西要与众卿观看。”
  禁卫捧上来一枚黄金扇匣,扇匣打开里面是一把乌沉沉的扇子,扇骨上依稀可见镂刻着“有凤来仪”的图样,有几位身份贵重的王公接手细看,才发现那扇子本是紫檀做的,以象牙做了扇钉,只因陈年染血的缘故才看不出本色。
  端木怀让人把扇子拿来,他亲手展开,扇面早已成了紫黑色,连字迹都辨认不出,只有用力看才能从只言片语中判断出上面写的是陈亮的《念奴娇》。端木怀朗声说道:“这是子瑜当年平五王之乱时随身佩戴的折扇,当年朕的兄弟叔伯叛乱,京城中只有禁卫千人,泉亭王便是倚仗这千人禁卫助朕平乱登基!非唐子瑜,朕不帝矣!”
  唐瑾长拜,“微臣不敢。”
  端木怀上前扶起,又让人拿来所赐之物。
  禁卫双手奉上一个狭长镂花木匣,端木怀打开,里面是一把黄玉金缕折扇。黄玉扇骨,黄玉做轴,扇骨一面雕“凤凰朝阳”,一面雕“飞龙在天”。唐瑾的扇子虽尽雕凤凰,但这翔龙可是只有九五之尊方才能用,如此殊遇古今难有。
  端木怀将折扇展开,墨绢扇面,金箔镶边,扇面一面空着,另一面已经以金漆金字题了诗文,道是:“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 胡无人,汉道昌。” 正是一首《胡无人》。
  端木怀对唐瑾道:“这一面是朕写的,另一面你来题。”
  便有禁卫端来金漆笔墨,又有两个抬上台案。唐瑾让了三让,才提笔写下:“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字迹稍干,端木怀将扇子折起,亲手与唐瑾,说道:“当年你的那把扇子被血污了,朕一直答应还你一把。”
  圣上钦赐玉扇,荣宠无极。在一片赞叹声中,新人用过同牢盘,饮过合卺酒。下一步,便是送入洞房,众人宾客自然是迎进大堂好酒好菜的招待。
  ——————
  新房内宝炬摇红,麝裀吐翠。唐瑾尚要出去应酬,面上的礼都行完了,尉迟晓便在如是、我闻的服侍下去了大妆。成亲的装束繁琐,只算头上的金凤簪就有九对,不用说面上的胭脂花钿,洗了三盆水才算干净,又要理顺头发,重新梳成百合髻的样式,简单插两支凤首金步摇。这面刚收拾好,唐瑾已经回来了,他身上干干净净,也不见什么酒味。
  尉迟晓奇道:“怎么这样快?”
  “有陛下在,他们也不敢太闹,这也有个把时辰了。刚送走了陛下,我就回来了。”唐瑾说话时,如是、我闻已经知趣告退。
  “怎不叫我一起去送?”
  “新妇子哪有出去见人的道理?”唐瑾抬手已经将她刚插上的步摇取下,“再说春夜寒凉,哪有芙蓉帐暖?”
  尉迟晓自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只推了推唐瑾,“那边去,你又不会梳头,我自己来卸。”
  “碧儿小时候也常给她梳头,不会弄疼你。”他手势轻缓,边为她梳理长发边说,“闹了一晚还没有吃东西吧?我让厨房准备了吃的。”
  三清、妙音领着丫鬟四盘八碗的端进来,布好菜色便又领人告退。桌上是些精致的小点心和些许小菜,这样的时候,尉迟晓也不过略吃两口就不动了。唐瑾坐在一旁笑言:“可是紧张?”
  她的心“突突”的跳,早几日就有宫中教引嬷嬷来教导过。虽然她早已不是二八少女,可是于此事上……她下意识的以手背贴了贴自己烧红的面颊。
  “不要怕。”唐瑾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旁,隔着衣衫轻抚过她的脊背。他呵气如兰,痒痒的吐在她的耳后,“我抱你到床上去。”
  尉迟晓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教引嬷嬷虽说了同房之事,但总是“纸上得来终觉浅 ”,最重要的结论也只是叫她顺从夫君的意思。可不论教引嬷嬷怎样教导,那毕竟只是言传,而她的夫君此时正抽开她的衣带。尉迟晓本能的按住他的手,唐瑾不由笑了,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去把蜡烛吹了。”
  房内烛台皆灭,外面有清亮的月光照进,只能看清百鸟朝凤大床上的梧桐锦绣垂帘都遮了,有朱红衣裙的一角垂在床下,间或听见凤鸾声细从帷幔中传出,如春水般一波一波的轻颤着。那样的春潮里,又有他诱哄的温言软语。有道是“未开桃蕊,怎禁他浪蝶深偷 ”,那十全的倾心,更忍不住狂蜂恣采。
  ——————
  尉迟晓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外面仍旧是清风明月,只是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微觉不妥,撑起身去掀帐帘,锦被从光洁无物的身上滑落,提点着她方才那般恩爱情景。尉迟晓虽害羞,却更觉奇怪,这样的时候唐瑾哪里去了?她随手扯过床边的一件衣裳穿了,挑起纱帘一角轻唤了一声,“子瑜?”
  房门发出“吱呀”的响声,一盏烛光从暗中慢慢靠过来。
  “你醒了?”唐瑾点亮了屋内的灯台。他也不过是穿着中衣,外面胡乱披了件家常的逢掖。
  “这么晚,是有事吗?”她问。
  “是出了些事,”唐瑾放下烛台上了床,“金陵那边,嗯……长宁郡主殒了。”
  尉迟晓徒然一惊,“怎会?!”
  “你先别急。”唐瑾把自己的衣裳给她披好,细细说出事情原委。
  明烛虚晃,唐瑾倒了两杯热茶端上床。
  尉迟晓捧着茶杯轻叹,“谁能料想。”又道:“如此,岂不是很快要有兵事?”
  “金陵已经有所准备,离国大军也已从大明城出动。”唐瑾道,“明日一早,我便进宫面圣。”
  “该来的终究会来。”言语中的无奈犹如长河之水一般绵长。
  “卿卿……”
  “我懂,”她说,“这样好的机会,以你的立场没有理由弃之不用。我不会问。而以我现在的身份更是不能置一词。”
  “我不想让你忧心。”唐瑾抚慰得顺着她的鬓发。
  尉迟晓摇了摇头,“离开金陵时,不群与我说:而今三国并立,天下之事,未知始终。于国,我惟愿未知始终。然而大河东流并非以我一己之力可以阻拦,群雄逐鹿,鹿死谁手?于私,我只愿你,愿亲友故旧,可以平安。”
  唐瑾微笑,“你放心,天下之大,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杀我。至于金陵那边,你也该相信,玙霖等有助兑君登基之能,必可平安。”
  尉迟晓道:“情动于中,而不行于言,方是玙霖为人。长宁之死,为害甚矣。”                    
作者有话要说:  1。“欢颜公主贵,……东方欲晓霞”:唐顺宗女儿云安公主出嫁时所用催妆诗。
  2。“今宵织女降人间,……不须脂粉污容颜”:敦煌写卷中所遗催妆诗。
  3。“两心他自早心知,……情来不要画娥眉”:敦煌写卷中所遗催妆诗。
  4。“传闻烛下调红粉,……留着双眉待画人”:【唐】徐安期《催妆》。
  5。“昔年将去玉京游,……早教鸾凤下妆楼”:【唐】卢储《试经赴嘉礼催妆》。
  6。障车:唐人婚嫁,候新妇至,众人拥门塞巷,至车不得行,称为障车。
  7。青庐:青布搭成的帐篷,新娘从特备的毡席上踏入青庐。是举行婚礼的地方。东汉至唐有此风俗。
  8。“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出自【唐】李白《清平调》。
  9。“严风吹霜海草凋,……汉道昌”:【唐】李白《胡无人》。
  10。“白马饰金羁,……视死忽如归”:【三国?魏】曹植《白马篇》。
  11。纸上得来终觉浅:出自【唐】陆游《冬夜读书示子聿》,下一句为“绝知此事要躬行”。
  12。“未开桃蕊,怎禁他浪蝶深偷”:出自【明】冯梦龙《警世通言?金明池吴清逢爱爱》,原句为:“未开桃蕊,怎禁他浪蝶深偷;半折花心,忍不住狂蜂恣采。”。

☆、榻上问对

  周沁第二次见到飞絮仍旧是在文珑府上,彼时文珑已经好了许多,倚在榻上听她说过御史台近日诸事,正在答她《资治通鉴》上所书北齐高欢三子三帝的事情。
  秋月进来说道:“公子,秦姑娘来了。”
  “哦,请进来吧。”文珑说。
  飞絮见到周主簿在,反而怯怯,忙道:“我不知道公子有公事商议,我就是来看看公子的,这、这就走了。”她把手里的补品塞给秋月就要走。
  文珑唤她,“不忙,不是什么公事,闲话而已。秋月,给飞絮上茶。”
  房外进来个小丫鬟给飞絮看座,秋月捧上茶来。飞絮刚坐了椅子的一边,忙又起身接茶。文珑知她畏怯,先说道:“我已经没什么事了,还劳你跑一趟。”
  飞絮道:“上次见公子病着,心里一直惦念,又不敢来,怕打扰公子休息。”
  “不妨事,左右我也不过是躺着。”文珑说。
  “公子还不能下地吗?”飞絮问得急切,身体陡然前倾,差点带洒了茶盏。
  文珑抬手安抚,说道:“不碍事了,只是太医还不让起来,要多歇几天。”
  秋月埋怨道:“公子竟说嘴,前两日刚好就急着进宫面圣,受了风又发热发寒。”
  “是、是,”文珑笑应,“下次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遭吧。”
  秋月抿着嘴笑,“哪是我饶了公子,是公子饶了我们吧,公子一病这阖府上下多少个姑娘丫头为公子抹泪,更别说外面闺阁里又有多少。”
  文珑被她打趣也不恼,只是和颜悦色的笑了。
  飞絮听这主仆两个说笑,也禁不住笑。只有周沁坐在一旁没有表情,呆呆的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心事。
  飞絮担心文珑受累,不过问候两句也就告辞了。
  秋月去送飞絮,文珑续着方才没讲完的史书典故,又给周沁说道:“北齐历经八世,显祖立朝,至末帝高绍义,虽有贤臣勇将,如秦太宰 、斛律明月等,但……”
  文珑话说到一半,见周沁并不在听。她一贯对学问一丝不苟,恨不得每一句话都拿笔记下来,若说走神这还是第一次。
  “怎么了?”文珑问她,“身体不舒服吗?”
  “啊!啊?没有……”周沁答了话方才认识到自己失神,“嚯”一下起身作揖,“下官失宜!”
  文珑被风带得咳了两声,微笑说道:“坐下吧,女儿家有些心事也是自然。”
  文珑此话一出,周沁像是被人拿刀比住,连忙否认:“下、下官没有!”
  秋月回来时正听见这么一句,她按着周沁坐下,笑道:“姑娘怎么这么慌?让别人看去还以为我家公子转了性,总算学会凶神恶煞了。”又道:“为着姑娘爱吃那道鱼羹,昨儿公子又让厨下用鲈鱼做了试了试,味道也好。”秋月转过来给文珑披了件衣服,又向周沁说:“公子待姑娘这样好,姑娘怎么还怕呢?”
  几句话下来,周沁已经羞得不敢抬头了。
  文珑轻责秋月,“你知道她中正,还打趣她。”
  秋月拜了拜向周沁致了歉,敛首含笑退到一旁侍立。
  文珑对周沁道:“你好好坐着,别听秋月胡说。前些天那本《清平山堂话本》可还好吗?”
  “那篇《风月瑞仙亭》 ……不!那篇《张子房慕道记》 ,我很喜欢。”周沁答道。
  文珑唇角含笑,“这没什么可避讳的,《慕道记》多为后人杜撰,辞藻又不妙,你喜欢《瑞仙亭》也是人之常情。”
  周沁低声说:“卓氏,能与司马长卿 ……很好。”
  她难得敢说自己的想法,文珑道:“卓氏出身贵胄,能有这样的气性很不容易。也是她敢作敢为,否则错过了司马长卿,也没有后世的佳话。”
  周沁低低“嗯”了一声。
  文珑又与她说些别的,留她用了中饭就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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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下午,文珑方歇了午觉起来,就听见屋外有人说话:
  “算着他该起了,没想到还是来得不是时候。”
  那声音极高,听着便让人觉得爽朗畅快。
  文珑一听,忙披衣起身,推开房门正见秋月要答话。她对面站着的人穿了件铁锈色的衣裳,以护臂缠了袖口。
  文珑躬身见礼,“陛下。”
  轩辕舒见他出来,两步夸过去,把他推进屋去,边推边说:“你怎么出来了,再受了风,还想不想好了!”
  文珑屋里很素净,只有几样瓷瓶、云屏。轩辕舒推了他到青幔床上,又给他掖了被脚,自己找了椅子坐下,这才说道:“若璞才说你不能受风,老实躺几日吧。”
  文珑道:“陛下所来,可是为了前方战事?”
  轩辕舒说道:“我是想听听你的意思,呼延遵顼集结七十万大军自大明城发兵而来,誓言踏平金陵,而我军统共只有八万,虽然有不群和宛将军在柘城,也难保万全。”
  文珑笑道:“呼延遵顼两番进犯我国,已是损兵折将,如今号称七十万,若是细细算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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