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信。”皇帝瞧着碧落,眼角微露笑意,又道:“很好。”
乔桓在一旁,见碧落和皇帝闲话家常,已经十分不耐,又提高了声音道:“父皇,儿臣有要事要禀告父皇,请父皇……”
皇帝仍是充耳不闻,对碧落道:“你爹爹养的这个女儿很有趣。是块璞玉,却未好好雕琢。”这言下之意,便是说林书培耽误了教导女儿。
碧落忙替父亲辩解:“爹爹从前四处奔走,无暇管教我。可大是大非的道理,日日都会讲给我听。”碧落偷偷地转头看乔桓,他面色铁青,面上十分尴尬,虽仍是锦衣华服,却全无平日倜傥从容的样子;而乔瑜仍是淡淡地立在一旁,身上雪已化开,头发有些湿润,丝毫不损他清疏的样子。碧落忽然十分懊悔,自己怎么一时糊涂,竟然错认了人。如今一步错,满盘落索,再走便是举步维艰。
正文 4 位高自傲
“那你爹爹不许你退亲,是大是还是大非?”皇帝问道。
碧落眼睛一转,笑嘻嘻地答道:“爹爹既讲的是大是大非,对儿女婚事这样的小事有些糊涂也是有的。若爹爹晓得皇上今日这样赞我,一定再不愿再勉强我嫁给那个姓顾的。”她话意一转,反而想借皇帝之威,叫爹爹退婚。
皇帝却没上她的当,只一笑置之。这才转头瞧着乔桓,冷声道:“你闯进来,为了何事?”
乔桓不敢接皇帝的目光,一时踌躇着竟不知怎么开口。皇帝冷哼了一声:“小恐惴惴,大恐缦缦。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乔桓被皇帝训斥,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良久才说:“父皇,今日六皇叔抓了一个女子,送到了御史台。儿臣是来求父皇,饶恕了那个女子。”
“若犯了错,自有御史秉公处理。朕也不能越法理而行事。”
“父皇!”乔桓急道,“阿清只是同我有些误会,她绝不会行刺我……”
皇帝忽地眉毛一挑,“她同你有什么误会?单单只是她一人行刺你么?”
“这……”乔桓诺诺说不出话来,低声道:“那几个黑衣人与她无干。”
孟大娘跪在地上,忽然冷哼了一声,乔桓不知道她身份,见她在皇帝面前十分张扬,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那你说,与何人有关?”皇帝又问,似笑非笑地望着乔桓。
“儿臣向来不与人结怨,又怎么会有仇家?”乔桓思忖道,“惟有近来和泰王在朝上朝下因为他的“应时府”之事起了争执。父皇当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儿臣只是就事论事,并无指摘谁人的不是,可二弟却大发雷霆,后来又在晔香楼拍案大怒,碧落……这位林姑娘也曾亲眼得见。”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说黑衣人来历,只说起和人结怨的事情,可句句又似有所指,并无半句废话。
“泰王……”皇帝沉吟了片刻,才道:“这件事情,朕会叫人追查。”
“父皇,那阿清……”乔桓叫道,“请父皇明察。”
皇帝闭上眼,挥了挥手,乔桓无可奈何,只好起了身站到一旁。他不知碧落那夜将他和章清的话全听到耳里,反倒望着碧落微微一笑。碧落心里叹气,瞥了他一眼,面色淡漠。只是见他为了章清闯殿求救,倒也对他生了一些恻隐之情。
皇帝开口问道:“豫王来了么?”
“豫王已经在殿外候着了。”丁公公答道。
“外面天寒地冻,怎么能叫六弟在外面站着?”皇帝眉头一皱,“朕只有端王和豫王兄弟两人,你们怎么连豫王都要怠慢?”
“皇兄勿需责怪丁公公,皇宫初雪甚美,一时贪看,才在外面站着。”豫王笑着跨入殿来。他容貌俊美,眉眼之间本来就似嗔还喜,如今进了殿来,只这一句话,便满座生风,整个乾极殿忽然像换成了春日一般。
豫王见到孟大娘跪在地上,多看了两眼,忽然叫道:“香馨?”
“豫王。”孟大娘转过身来,对着豫王又拜了一拜。
“果然是你?”豫王十分惊诧道,“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可还好么?”
“蒙豫王记挂,一切安好。”孟大娘回道。
豫王又怔怔地看了香馨几眼,叹道:“逝者如斯!当年在御六阁,我最后一次见你,自己尚是稚龄小儿,如今我都华发早生了……”
“?物自然,天下治矣。六弟一向颖悟绝伦,怎么反而懵懂了?”皇帝淡笑道。
豫王闻言,哈哈一笑,道:“皇兄见教得是,老便老了,也没什么。今日见到多年的故人,一时心有所感。”他又问道:“皇兄怎么将香馨找来了?”
“你抓的那个章清,是她的女儿。”皇帝道。
豫王面上一惊,沉吟道:“那倒是臣弟今日莽撞了。香馨是皇兄和……的旧仆,若是香馨的女儿,必定不会行谋刺之事,此事只怕别有内情。”
“你觉得此事有可疑?”
“那四个黑衣人镖上淬了毒,一心要取谦王性命,事败立刻自裁身亡,行事周密,幕后主使只怕非比寻常。”豫王瞧了一眼乔桓,沉思道,“不过谦王在朝内一向谨慎,从未树敌,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可疑人。”
“你是说朝内有人要对谦王不利?”皇帝挑眉道。
“谦王平日处事谦和,除了朝廷大事,臣弟也实在想不出是为了什么事情。”
“谦和?”皇帝冷哼了一声,“当初赠他个“谦”字,是叫他轻己尊人,位高不自傲,为众皇子的表率。可你平日里奢靡浪荡,纳了两个王妃,还日日在酒肆流连。年富力强,却涣散精神,肆应于外,这个谦字,你可有记在心里?”
碧落听到皇帝这般义正词严地斥责乔桓,转眼看乔桓,他面上尴尬难堪,唯唯诺诺,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哪有半分平时谈笑风生的气度。
皇帝冷眼看着乔桓半晌,这才对豫王说:“你可是觉得近来事有不妥么?”
豫王点头道:“臣弟在朝内听到些动向,曲靖城内最近又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活动,臣弟总觉得这事情不同寻常,只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皇帝沉默了片晌,对豫王说:“你做事仔细,既然如此,这些事情便都交给你,你为朕去查一查,查个水落石出。查出来了再来报朕罢。”
皇帝瞪了一眼乔桓,冷声道:“你也回去。将你那浪荡子弟的做派,好好地改一改。莫要再虚过岁月,浪掷才情。”豫王领命,乔桓唯唯是诺,再不敢多言,转身悻悻地和豫王一起出了殿。
皇帝见两人的身影皆出了视线,许久才低声叹道:“兄弟手足,终要至此么?。”
他再不说话,碧落,孟大娘和乔瑜三人各据其位,皆沉默无语。过了一刻钟,才听到丁公公说邱绎和章清,孟得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皇帝这才叫他们进来。
碧落和孟大娘忙回头看去,章清低着头,身上并无损伤。倒是那晚见的中年男子孟得,身上衣裳褴褛,身上面上又有多道大大小小的伤痕,想必是在牢狱里吃了不少苦头。
正文 5 夜阑人寂
他们两人进来,见到皇帝,并不下跪,只是傲然立着。皇帝并不着恼,只是上下打量了孟得一眼,道:“当年赛马时,朕便曾赞你言出必践,你果然没叫我失望。”
孟得闻言,鼻子里重重一哼。皇帝丝毫不以为意,又道:“朕现在便可放你和香馨走,只是有一件事情,需得你们帮朕去做。”
孟大娘抬头望着孟得,眼里似十分踌躇。孟得放声大笑道:“我当初答应了二姐,如今我们家便是香馨作主。大小事情,你不必同我说,只要香馨愿意,我自然无话可说。”他对皇帝丝毫不敬,说话更不客气,可皇帝竟然毫不责怪。孟大娘听了,脸上泛起了红晕,嘴角上翘,望着孟得笑着点了点头。
“很好。”皇帝又看着孟大娘,眼神里有几丝哀伤之情,良久才道,“香馨,你和孟得去吧,朕的事情另外会派人告诉你们。”
“可心儿……”孟大娘迟疑道。
“心儿?”皇帝这才抬头看章清,章清和他目光一对,竟然满脸绯红。碧落平日里见到章清都是孤高冷傲的样子,第一次见到她露出小儿女的羞涩之态,不由得又是好奇,又是好笑。
“朕曾经说过,要待她如女。”皇帝道,“就让心儿就留在朕的身边。”
“皇上,心儿晓得她爹娘的事情……”
“无妨,”皇帝抬手阻止道,“朕自有分数。”
孟大娘一听,沉吟了片刻,问道:“心儿,你可愿意?”
章清面上绯红渐退,低声道:“我叫章清,莫要叫我什么心儿。”孟大娘听得苦笑,碧落愈发觉的章清的脾气古怪,若常人听到皇帝要待己如女,一定是大喜过望,唯有章清,还在只顾着与自己娘亲争执自己的名字;可她看章清的神情,又似并不抗拒留在宫里。
皇帝挥了挥手道:“你们去吧,朕会好好地管教她。”孟大娘朝着皇帝拜了一拜,拉着孟得的手出了乾极殿。
章清似对孟大娘的离去也不在意,只是忽然又轻声道:“我不要做你女儿,我的名字叫章清。”
皇帝看着章清半晌,淡淡道:“毫无规矩,可读过书了么?”章清咬着唇,摇了摇头。
皇帝微一沉吟:“朕要教你好好念些书,懂上些道理,莫要再这样野性难驯。”皇帝又看了看碧落:“你这昭南的女子,似乎也未读过书?”
“只是不识字而已,可书中的道理都明白,便算读了一半。”碧落不甘示弱,忙自我找补。皇帝哼笑了两声,才道:“很好,很好……”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你先留在曲靖,你们昭南女子都喜欢自在。朕便让你住到……先住到常明候府,明日随瑜儿进宫来。”
“常明候府?”碧落一愣,抬眼瞧了一眼乔瑜,可他仍是清清淡淡的,一副冷漠之色。
“你每日下午带碧落入宫来,”皇帝对乔瑜道,“就在朕的乾极殿。将她的……你的那一套,便从老聃开始,教她们也好好学一学。”
他望着章清,微微出神:“朕的安排,她定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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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雪势渐小,地上一片雪白。这一夜之间,发生了无数事情,无数人粉墨登场齐聚一堂,所言所语皆教碧落捉摸不透。章清并非孟大娘夫妇亲生,乔桓暗指朝中有人谋害,这倒还罢了,最叫人难以捉摸的是孟大娘和这宫中诸人的关系。豫王说孟大娘是皇帝的旧仆,可孟大娘在宫中礼数虽然周到,态度却高傲,她和孟得便是连一句“小人”“奴婢”都不肯自呼。皇帝对乔桓严苛,对乔瑜淡漠,对端王豫王亲厚,对孟大娘夫妇反倒异常宽容。
碧落望着地上的白雪,脑子里梳理不清这纷杂的讯息。反而只回忆起皇帝曾在三镜湖黯然抚碑,适才望天低歌时那般寂寞的身影,她不禁低声自言自语道:“他究竟在思念谁?
“谁?”
碧落猛然回过神来,见到邱绎和乔瑜各牵着马,回头正望着她。她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笑了笑,道:“我只是想起适才的箫声凄婉,心有所感罢了。”
她忽然低声道:“邱绎,我一直以为那吹箫的人是谦王,可你早知道了是常明候,却不告诉我。”
邱绎微微一哂:“是你自己告诉我说你晓得那人姓乔,是位皇子,住在东城,我才以为你确实见过瑜兄。”
“可你说那人送了你一朵花,我才有些不敢相信。”他拍了拍乔瑜的肩膀,轻笑道,“你瞧他衣着这样朴素,哪像是拈花惹草的人?。”
乔瑜淡笑了一声。邱绎又叹了口气道:“谦王的脾气,也实在太急了些,皇上只问了几句,便立刻扯上了泰王。皇上虽然不置可否,可心中只怕已经有了芥蒂。”
乔瑜摇了摇头,淡然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由着他们去吧!”他对邱绎说:“邱兄,父皇有命,我须得带碧落回府,你与我们同去,还是……”
邱绎笑道:“碧落有瑜兄照顾,我怎会不放心。”
碧落听得奇怪,蹙眉问道:“你们两人,互称兄长,究竟谁的年纪大?”
邱绎笑道:“我痴长一岁,只是他是皇子,便卖他几分面子,称他一声瑜兄。”说完,他和乔瑜相望一眼,哈哈大笑。碧落见他在乔瑜面前毫不拘束,十分随性,乔瑜也浑不介意,想必两人该是相知好友,不由得也微微而笑。
前面便到了云龙门,邱绎扶着碧落上了马,低声道:“我明日去见你。”待乔瑜也翻身上马,又笑道:“拜托瑜兄了。”
乔瑜淡淡一笑,策马便行,碧落见他也不招呼,心中一急,二话不说,也催马赶了上去。
夜阑人寂,曲靖城内被白雪覆盖,一片悄悄,只有两匹马的马蹄,敲在地上的石砖上,发出清脆的蹄声。乔瑜马速不疾不徐,在前面朝东驰去。碧落跟在乔瑜的后面,望着他在马上的背影萧肃,又看见他那根黑中带黄的短箫束在背后。她心绪难平,几次张口欲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正文 6 重逢有时
“常明侯……”碧落终于按捺不住。
“我和邱绎兄弟相称,你是他的妹妹,不必多礼,同他一样称呼便可。”乔瑜只身在前,头也不回。
“瑜兄?”碧落思忖着,忽然想起邱绎与自己的关系,一阵意乱心烦,半晌才道:“常明候,我在曲靖城大半年,有两次晚上听到那《白云》曲,可是你吹奏的?”
前面悄悄无声,碧落讨了一个没趣,可她终是不甘,又问道:“我听人说,你这曲子,似有古意,又似歌谣,他在箫谱中从未见过,这到底是什么曲子?”
乔瑜淡笑了一声,避而不答,只低声问道:“你在三镜湖见过父皇?”
碧落一怔,才想起自己在乾极殿脱口而出,便点了点头,说:“我来曲靖第一日,去了三镜湖,见到了皇上一人坐在山上的一座草亭里,一人静思。”
“是邱绎从昭南回来复命那日么?那日好像是……”
“七月初七,乞巧节。”碧落接口道,“那日我还曾奇怪,曲靖的乞巧节冷冷清清,竟然都无人乞巧,丝毫比不上昭南热闹,真是怪事一件。”
“曲靖的乞巧节一直便是如此,不算什么怪事。”乔瑜沉默了片刻,道:“邱绎和我一同进宫,丁公公却说父皇不在宫内,一直到了入夜才见到父皇。”
“我便是那夜听到你吹了那首《白云》曲。”
“聊以箫声相慰有心人罢了。”乔瑜叹道。
他虽未明言,可碧落眼前却浮现了皇帝清寂的身影。过了半晌,又问道:“你这箫为何这样奇怪,箫声竟能传的这么远?”
“这箫不过是一根普通黄竹所制,只是当年制箫之人巧夺天工,将这箫身加以改进,微微运气吹奏,便可声闻九霄。”乔瑜道。
“这制箫的人好生厉害,是什么人?”碧落惊奇道。
“他……”乔瑜避而不答,只淡笑道,“我幼时机缘巧合,有人赠了我这支箫,又授了这《白云》曲给我。”
“那为何要叫《白云》曲?”碧落追问道。
“昔日穆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与西王母以谣相问答,第一句便是“白云在天”。这曲子自其中化来,所以曲名《白云》。”
碧落似懂非懂,低下头去道:“我没读过书,不晓得什么穆天子。”她心中郁结,再不愿说话,只低着头跟在乔瑜的马后面。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见乔瑜在前面朗声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