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乔瑜柔声对碧落叮嘱:“跟紧我。”
他忽然纵声长笑,众人闻他笑声清亮震耳,都是一愕。乔瑜笑声未毕,左手紧攥碧落,纵身向右前方跃去。乔桓一惊,右手立刻一挥:“放箭。”
碧落跟着乔瑜,身不由己,被他一带向右前而去。乔瑜带着她,闪到了右边的两名官兵身后,那两名官兵闷哼一声,已被他刺中了脚踝,跪到了地上,恰好又为他们挡了一挡急来的箭矢。乔瑜拉着碧落,身影蹿动,在官兵身后穿梭躲藏,少黧盘旋飞舞,如流云乱飞,削断了流矢,护住了碧落,两人缓缓地朝谷口乔桓所在这边移去。
碧落眼见得众箭矢射来,心中竟也毫无惧意,由着乔瑜牵着她的手,在这漫天的刀光箭雨中穿行。箭矢纷纷扬扬,一拨一拨陆续不断,都只在她身边落下,竟无一箭沾得到她。
而她却只望着乔瑜,心神俱醉,哪里理会得了其他。
七年渚云暗度,惟有关月相随,梦里只道是寻常;今日始,从此后,与君相随,五湖死生同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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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箭矢都停了下来。原来两人已经离乔桓相隔不远,弓箭手怕误伤了乔桓,不敢再射。乔桓立刻又一扬手,号令弓箭手退到了后面,而其他的官兵拔刀便冲上来。
乔瑜扭头仍对碧落轻声叮咛:“别怕。”碧落未及回应,乔瑜却将她的手一放,迅如脱兔,闪到了乔桓身前。而碧落眼睛一眨间,十来个官兵持刀便冲了上来,朝她砍来。
可乔瑜同时一掌隔开了乔桓的右掌,右手少黧一挥,长剑便架到了乔桓的脖子上,他高声叫道:“住手。”那几个官兵见乔瑜制住了乔桓,不敢造次,顿时将刀往回收,有几个收势不住,立刻朝后翻倒在地。碧落站在他们中间,见到这场景,竟然“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乔桓被乔瑜制住,面色铁青。乔瑜将乔桓一拉,靠到了碧落身边:“大皇兄,对不住你了。”两人带着乔桓朝谷外退去,官兵们一涌而上,围住了三人,他们退一步,官兵便进一步,一步也不肯放松。
乔瑜叹了口气,又对乔桓道:“兄弟之间,至于此地,又何苦呢?”
乔桓轻哼一声:“今日之事,你若能活,我便不能活。你要与我作对,我也只好破釜沉舟了。”
乔瑜眉头一蹙,低声劝他:“大皇兄,未必至于此,不如……”
忽然谷外马蹄声密集,轰轰声响,由远及近,众人不知情由,皆面面相觑。乔瑜和乔桓相视一眼,便见到数百名骑兵冲入山谷。
碧落眼尖,瞧见了为首的那人,一身银盔白袍。她朝乔瑜身边一靠,扬手便叫那人:“邱绎……”
那人果然正是邱绎,他纵马上前,微一勒定,便高声叫道:“皇上有旨,此处所有人放下武器,将谦王,常明侯,林碧落一干人等,押送入宫,听候发落。”
碧落心中顿时长长松了口气,身子软得几乎要站不住,幸得乔瑜忙一伸手,抓住了她。碧落还晓得微笑:“我没事……”可转眼却见到乔瑜身上几处鲜血淋淋,一箭从他右臂穿过,而碧落竟全不知情,她声音微微颤抖:“你的手臂……”
邱绎跃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乔瑜身边,拔出佩剑将他右臂上的箭柄前后削断,沉声道:“快回宫叫御医,再拖上一时三刻,就麻烦了。”
碧落见那削断的箭头掉落在地,回头又见到地上躺了几具尸体与无数箭矢。突然眼前几道画面闪过。少年乔瑜在桃树下对她说话,另有几个年级相仿的少男少女不知在争吵什么,自己笑着跑向爹爹,而最后竟然是哥哥身上插了几只箭,躺在了地上……
碧落惊恐无比,抓着乔瑜的左臂,尖叫了一声,晕倒在了乔瑜的身上。
正文 27 关心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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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眼睛还未睁开,便听到章清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御医是怎么当上的,开口闭口都是不晓得。若是如此,要你们御医做什么用?”
一把苍老的声音在一旁低声道:“行医讲究望闻问切,碧落姑娘未醒,我们无法问症,自然不能晓得她晕倒的原因。”
又有一个年轻些的声音传来:“章清姑娘莫要心急,我们瞧过了,也没什么问题,该是当时惊吓过度,才晕倒了。”
碧落闭着眼睛,心中暗笑,原来章清因为她晕倒的事情,和御医拌上了嘴。章清年纪虽比她大,可完全不谙人情世故,反显得为人处事比她稚嫩许多。她回忆晕倒之前的事情,忽然想到乔瑜手臂上的箭伤,顿时猛地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床边坐了一老一少两位御医,见她突然坐起,齐齐被吓得跳了一跳。碧落心中抱赧,期期艾艾:“常明侯……常明侯他……”
在她对面站了一位紫衣少女,正是章清。她撇了撇嘴,翻了一个白眼:“他没事了,御医已经帮他取了箭,包扎好了伤口,不过是一点皮肉伤,你大惊小怪做什么?”
碧落笑道:“我也不过是惊吓过度才晕倒而已,你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章清眼睛一瞪,正要回敬她。旁边那年长的御医连忙道:“碧落姑娘醒了便好,我们留了方子在此,按时服上几幅药便可。我等先告辞了。”说完,年轻的御医扶起他,两人头也不回地出了殿去。
碧落瞧着御医落荒而逃的样子,想必是被章清为难得不轻。她瞧了一眼周围,笑着问道:“阿清,我是在宫里么?”
“难道在晔香楼么?”章清冷冷回她,“这里是我住的乾极殿偏殿。”
“乾极殿?”碧落一愣,“怎么会在这里?”
“那你想去哪里?”章清随手递了一杯茶给她,又道,“所有的人都跪在外面,就等你醒了,将事由说个一清二楚。”
“常明侯也在么?”碧落接了茶,一饮而尽。
“什么鸡啊猴的,任哪一个都在。”章清不屑一顾,可又顺手将杯子接了过来。
碧落连忙伸脚落了地,穿上鞋子:“常明侯受了伤,皇上怎么还叫他跪着。你带我去见皇上,我把事情说清楚……”
章清莫名其妙,冷眼旁观了半晌,才冷哼道:“他是胳膊中了箭,又不是腿上有伤,便是跪一跪又怎么了?你着急什么?”
碧落面上一红,讪讪一笑,抓着章清温柔地撒娇:“阿清姐姐,好姐姐,我晓得你待我最好。求求你,快带我去见皇上罢。”
章清似乎从未听过人这样又娇又柔地哄她,竟愣在了当场,可她终于低头暗自哼笑一声,拉起了碧落朝乾极殿的正殿而去。
她带着碧落,一路上也不叫人通报,便连守在门口的丁有善都不招呼,径自便进了乾极殿的正殿。皇帝正坐在书桌前,一个人侧身站在一旁,低头俯身,正在和皇帝恭恭敬敬地说着话。
章清扬声叫道:“皇上,碧落醒了。”皇帝微微侧头朝碧落这边看来,碧落见到他嘴边两道法令直直地挂下来,又深又直,显得他的面容愈发严厉。他旁边那人闻声也抬起头来,见到碧落,冲她点头微笑。
“四平叔……”碧落一时忘了礼数,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皇上召我进宫问话。”四平上前几步,对碧落和声道,“昨晚上叫你吃苦了。”
“这不算什么。”碧落压低了声音对四平道,“四平叔,郭老板叫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你……”
“我已经晓得了,”四平伸手示意不叫她再说,抬头望了望皇帝。
皇帝只是淡淡地目视着他们两人对话,良久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中了。”章清回的干脆。碧落想起邱绎赶来时才刚刚天明,如今已是下午申时中,又记起章清说乔瑜一直跪在殿外,又只得愁眉苦脸地望着章清。章清见她这样,面露讥讽,冷笑了一声,却转身对皇帝道:“皇上,那几个人跪在外面,叫人瞧见都心烦。”
皇帝冷哼了一声,沉吟了片刻:“叫他们都进来罢。”
碧落一听,忙感激地朝章清望去。章清目不斜视,睬也不睬她,出殿去宣旨。只听到她声音清脆,在外面响起:“都别跪了,皇上叫你们进来问话。”她在乾极殿进出自如,说话毫无礼数,却无人敢指摘,可见皇帝对她的纵容之甚,叫人实在有些啧啧称奇。
当先而入的便是谦王乔桓,泰王乔昊,中间又有三人,皆是金冠束发的王爷装束,乔瑜和邱绎跟在最后,一干人随着章清进来,又要下跪行礼。
碧落见到乔瑜身上几处有伤,右臂包扎白布,隐隐渗出血迹,面色又比平时苍白。心中一急,顾不得这是什么地方,转身便对着皇帝脱口埋怨道:“常明侯又未犯错,为何要叫他跪?”
四平闻言,顿时哭笑不得地望着碧落,章清却忍不住嗤笑出了声。碧落这才察觉自己莽撞,回眼瞧了一眼乔瑜,他仍是垂眉低眼,面色如常,跪在地上。邱绎立在一旁,嘴角向下扯了一扯,微微苦笑。
皇帝淡声道:“那你说,是谁犯了错?”
碧落伸手便指着乔桓:“第一个罪不容恕的,自然是这位谦王。他叫人杀了郭老板,又要杀我和常明侯,常明侯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与他拔剑相向。”
“拔剑?”皇帝倒似征了一怔,问乔瑜道:“少黧?”
“是。”乔瑜垂首回应,“当时形势危急,碧落命在旦夕,儿臣不得已,只好拔了剑。”
皇帝嘿嘿干笑了两声,瞧着四平,道:“好像是第一次?”四平点了点头,应道:“是。”
碧落心中有一丝淡淡说不清楚的甜蜜,正咬着唇窃喜,听到皇帝又沉声道:“碧落,你先说,将这事情当着他们几个,都说清楚。”
碧落忙应了声,却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微微理了理思绪,才将自己昨日随乔瑜去法场,见到泰王和珞如,回府后泰王来请乔瑜,自己去寻珞如,自己回常明侯府发现了郭老板,郭老板临死前将那条御手帕托付给自己,乔桓到常明侯府,自己乘机逃脱,被泰王府的万元吉掳去了南郊,乔桓追堵,乔瑜赶来相救,最后邱绎带兵赶到,一五一十,一点不漏地说了出来。
她一向伶牙俐齿,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高潮迭起,真比说书还要精彩,可皇帝,四平和诸位皇子皆面无表情,章清更是神情漠然;只有邱绎,时而瞄了几眼乔瑜身上的伤,微微地摇头叹息。
正文 28 敢做敢担
皇帝朝四平扫了一眼,四平伸手从怀里取出了那条赤黄色绣龙的手帕,双手放到了皇帝面前桌上,想是他终于从老赵处拿到了。碧落见到那手帕上还染了些许郭老板的血迹,想起那几个月在晔香楼他对自己的关照之情,不由得神情黯然。章清看见她伤神之色,翻了翻眼,竟像是在笑话她矫情一样。
皇帝望着桌上的御手帕,问道:“是谁的?”底下一片死寂,无人回话。皇帝扫了四下一眼,又沉声道:“昨晚还争得你死我活,如今却没人敢认么?”
仍是许久的沉默,终于泰王向前膝行了两步,低声道:“是儿臣一时糊涂,做了蠢事,求父皇饶恕。”
“蠢事?这只是蠢事么?”皇帝曲起手指,叩了叩桌子,又问乔瑜:“泰王叫你去他府里做什么?”
泰王忙答道:“儿臣叫六皇弟……”
“不是问你……”皇帝目光森冷,朝他一扫,又朝向乔瑜,“你说。”
乔瑜毫不迟疑,垂首道:“二皇兄困居泰王府内,早已悔不当初。惟知己珞如不在身边,因此相托儿臣,设法叫他得偿心愿。此后安守本分,一心思过,再不妄行愚蠢之事。”
皇帝面色阴沉,瞧不出喜怒,半晌才哼了一声,冷笑道:“瞧不出我乔氏上下,个个都是痴人。”他这话似在讥讽泰王,可分明又有自嘲之意,章清闻言嘴角一哂,咬了咬下唇。
“兄弟之间,相托肺腑,到也还说得过去。那你谦王,又做了什么?”皇帝又问乔桓。
“儿臣听闻二皇弟向来诸多举止不端,且自认上承天命,私制御服,又晓得他要湮灭犯上作乱的证据,唯恐父皇为他所欺,因此才派人追查,误伤了郭正一。碧落又忠奸不分,才事急从权……”
“什么事急从权?”碧落气不打一处来,“我忠奸不分,那常明侯呢?他本是闲人一个,何曾理过你们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可那日在南郊你已先伤了他两剑,现在他身上又多了这许多箭伤,也都是因为常明侯忠奸不分么?”
皇帝望着乔瑜,目中诧异之色一闪。乔瑜微微一哂,摇头轻唤:“碧落……”碧落瞧了瞧乔瑜,恨恨地盯了乔桓一眼,撇过了头去。
“儿臣是一时情急,才误伤了六皇弟,父皇……”乔桓忙辩解道。
皇帝抬手阻止了他,久久不语,只是沉思。碧落觉得这事情里分明还有许多前因后果未清,可皇帝却就此再也不问,始终闭目不语。窗外残阳西坠,繁星升起,桌上烛影摇晃,再渐渐暗淡,丁公公叫宫女进来添了一次烛火。可皇帝仍是闭着眼睛,若不是手指还在桌上叩着,几乎叫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殿上这一干人众,人人不敢出声,只静候着皇帝发话。章清瞧了瞧桌上的茶,早已凉透,出去换了一杯茶,又端了一盘糕点上来,放到皇帝前面,低声道:“皇上,你还未用晚膳,先吃点东西吧。”
皇帝这才缓缓睁开了眼,伸手端起了茶,一掀盖子,立即皱起了眉头:“谁换了这茶?”
“是我换的,”章清道,“这是今年雨前的黄山毛尖,我娘说过皇上从前最爱喝这……”
皇帝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嗔道:“丁有善没告诉你,朕只喝……的春茶么?去给朕换了。”碧落记得自章清进了乾极殿后,皇帝一向纵容她,便是适才都由着她对旁人呼来喝去,可此刻却只为了一杯茶怪罪她,不免叫人有些咂舌。果然章清眼眶一红,闷声低头片晌,端起了茶杯就冲出了乾极殿。
皇帝冷笑了两声,缓缓开口,道:“郭正一身家清白,却无辜被谦王所杀,杀人偿命,律有明典。”
他望着乔桓,声音低沉:“谦王虽是皇子,亦不可避法。邱绎……”邱绎闻声上前,皇帝又道:“将谦王送到御史台去,叫他们依法办事,若有不明白的,都去问四平。”
乔桓想是没料到皇帝竟会如此果决,他伸手甩开邱绎,往前跪行了两步:“父皇,我虽有错,可我却是你的亲生皇子,莫非我的命,还比不上一个布衣百姓么?”他语声颤抖,神态卑微,几乎有些似乞丐求食,哪里还有半分他平日那般高做风流之态,说到后面,更是声泪齐下,难以自制。
碧落见到他这般情况,心中既觉不忍,更觉轻蔑,她长叹一声,缓缓接口道:“谦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乔桓语声一顿,呆了一呆。碧落又道:“郭老板昨日临去之时,心中苦痛岂会比你此刻要少?可他为人磊落,只晓得义之当为,临死丝毫不惧。而你身为皇子,拿人性命时这般随意,自己事到临头却这般畏死。从来敢做必要敢担,你又何必诸多做作,叫人小觑?”
她不顾满殿君臣,一心只是想要替郭老板出一口冤气,侃侃而谈,毫不退让。邱绎连连朝她使了眼色,想是要她住口。碧落环视了一圈,皇帝闭着眼睛,乔瑜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她低下了头虽不再言语,却对着邱绎微微翘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