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都唤我做二少夫人了,你却要不认帐吗?”
那边乔瑜、临王几人已远远走下乾极殿,忽见乔瑜脚踉跄了一下,几乎跌下了台阶。只听到谦王提高了声音:“六皇弟,小心脚下……怎么连你都这么心不在焉的……”
邱绎微微一笑,轻轻刮了一下碧落的鼻子,低声道:“我求之不得,只怕你到时又会反悔。”
碧落笑着瞪了他一眼,轻笑道:“我是这么不守信用的人么?”
邱绎却不再答她。只是低头笑叹了一声。碧落顿时心生内疚,转身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我骗了你那么多次,难怪你都不愿信我了。可我发誓我真的不会再反悔了。”
邱绎只笑着点了点头:“我还有要事和临王商议。他们适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也不怕人闲话。”碧落亦道:“好,这两日我还需守着章清和皇上,你若寻不见我,不许想东想西。”
邱绎仍是笑叹,正举步要走,碧落却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蹲下来。他眼中虽有疑惑,还是微蹲下了身子,碧落见四周无人,快速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亲,又叮咛道:“我一定同你回嵚州,不许再胡思乱想。”
邱绎笑了一笑,又伸手刮了一下碧落的鼻子,才快步赶上了已远去的众人。碧落远远地望着他,还有那飘飘而去的蓝影,胸中强自提着一口气一泄,浑身无力,靠在了栏杆上,动弹不得。
她是叛贼之女,留在皇宫,连皇上这样大权独揽纲乾独断的皇帝,只是一点私心想她陪一陪,都要暗地里被臣子议论。更何况……她叹了口气,过了许久,想到章清适才的表情,又怕她出事,勉强先回了偏殿。
章清正孤身坐在殿中,见碧落进来,她突然又起了身,独自出了偏殿。碧落伸手想唤她,终又放了下来。
今日乾极殿上的事情,惊心动魄,想必殿上人人都触目惊心,心有所感。而章清眼中所见,只怕更是与众不同,还是叫她自己静一静好。碧落心中轻喟,如今邱绎之心患得患失,前因皆在于她,该如何补偿,这才是她更该考虑的事情。
可她思来想去,怎能又不自觉想到了那翩然而去的蓝衫?
他几乎摔了一跤,碧落不禁轻笑出了声,他竟然也会摔了一跤。从前哪能见他这样颠三倒四,且愈演愈烈,实在是好笑。
若是从前,她定要好好取笑他一番;若取笑他,定要用他教的庄子的那一句:“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无中道夭于聋盲跛蹇而比于人数。”
可……
可他再是狼狈,她却再也不可如从前那般,与他肆意调笑。
谁会想到,寻遍了天涯,望断了千山,可两人间仍是彼此阻隔,无从度越。
她突地跌坐到了椅子上,心中怅惘无尽,再难起身,只枯坐着痴候章清。
这一坐,便坐到了夜深,朦胧月牙空照宫殿,远处传来凄清的更漏声。而章清,仍不见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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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经夜难眠,她端坐在乾极殿的偏殿中,想着明日法场之事可还有挽救的余地?又寻思着章清去了何处?忽然见到丁有善进了殿来:“碧落,皇上要见你。”
“皇上出了事么?”碧落一惊起身。
丁有善摇了摇头,叹息道:“皇上还是老样子,不瞧御医不吃药。”
碧落也随着叹了口气,低声道:“许是皇上闷了。要寻人说说话,我去陪着他。”她正欲出殿去,见丁有善欲言又止,她忙问道:“丁公公,可有什么要嘱托我的么?”
丁有善迟疑了片刻,拉了拉她的衣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今日你出了殿后,皇上又对几位将军,论功行赏,他问邱绎要什么赏赐……”
“邱绎说什么?”碧落淡然道。
丁有善仍是踌躇着。半晌才道:“邱绎说与你两情相悦……。”
碧落心中怆然。微微叹气。举步要朝乾极殿而去,丁有善又拉住了她,极快极轻地在她耳边道:“前几日临王也求了皇上,他说临王妃的妹妹。仰慕常明侯已久,且与常明侯年龄相当……”
丁有善还要再说,碧落却打断了他:“丁公公,我已经明白了,多谢你关照。”
她这样唐突,丁有善却一丝也不来见怪,只是默默地陪在碧落身边,两人一起进了乾极殿。
乾极殿内阴阴沉沉的,只点了两根火烛。皇帝正靠在软榻上。手指尖梅花针忽闪忽现,而他身上并未扎针,瞧来并不曾为自己疗伤,只是借物思人而已。
皇帝听到她进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碧落瞧见一旁仍放着一碗参汤。忙端了起来,对皇帝笑着道:“皇上,再喝两口可好。”
皇帝一抬手便止住了碧落,开门见山,缓声问道:“邱绎立了大功,你说朕赏他什么东西好?”
碧落摇了摇头:“邱绎守护嵚州,是他的本分,更是皇上慧眼识人,皇上何必要赏他?便是赏了,他都会推辞的。”
“朕是很喜欢他……”皇帝长声道,“可让他做嵚州镇抚将军的人,却不是朕。这慧眼识人四个字,不必用来恭维朕。”
碧落垂首微笑不语,皇帝静默了半晌:“他立了大功,朕总该赏他点东西,旁的东西也都罢了,对朕来说都不算什么。不过他还求了一件事……”
他目光朝碧落瞥来,道:“他求朕赦了你爹爹之罪,又求朕为你们邱林两家赐婚。”
“碧落一切都听皇上的安排。”碧落高声道。
皇帝又道:“他不顾杀父之仇,也不怕同叛党扯上关系,为了你爹爹求情,确实难得。你要嫁给他,不算委屈。”他旋即又盯着碧落道:“可你……真的愿意嫁给他么?”
“碧落父母双亡,皇上既是君,又是父,碧落一切都听皇上作主。”
又是片晌沉默,皇帝忽笑道:“朕当年也曾像邱绎一样,去求先皇为朕和青鸟赐婚。她接到圣旨的时候,几乎都要杀了朕……”
“碧落不会怨皇上。邱绎与我青梅竹马,对我一往情深。我遇事冲动,总是他为我善后。得夫如此,妇复何求?”碧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碧落自然愿意嫁给邱绎。”
“那瑜儿呢?”皇帝的眼中精光一闪,朝碧落扫来。碧落顿时心中一慌,手中的汤碗时掉到了地上,“哐当”碎成了四五片。
碧落忙蹲了下来,一边收拾碎片,一边强稳心神。
“子不类父,朕的儿子果然不成器,”皇帝冷哼了一声,“朕予了他多少方便?四平提携了你多少?若是朕,哪还会等到今日朕来问你这一句话。”
碧落心中慢慢落定,她将手中的碎片放到一边,退后了两步,拜伏在地:“皇上,可许碧落说两句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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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开始,都是双更,13点和19点各一更,周日结局。
正文 23 无待而待
她一向有什么话便直说,可如今却先来请示过皇帝。皇帝淡淡一哂:“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碧落伏在地上,思忖了片刻,才直起身子,道:“今日在殿上,豫王曾问皇上,夫人与皇上既然夫妻情重,却为何独自轻生而去?孟大叔也问皇上,为何要让夫人吃了那么多苦头?皇上,您心中是如何回答?”
皇帝身子缩了一缩,扭头望向了窗外的夜空,许久也不出声。
“不如容碧落来为皇上试答罢。皇上心中,虽爱惜夫人,却比不过江山。夫人深明皇上的心意,一心要成全皇上。皇上重社稷,夫人重情义,虽两情相悦,道义却难两全。”碧落微微一顿,“若是当初皇上晓得夫人会……皇上可会后悔,执意求先皇赐婚一事?”
皇帝默然片刻,突然冷笑一声:“朕这一生,从不提后悔两字。”
“皇上圣心执断,自然无人能比,”碧落淡笑道,“皇上总说常明侯子不类父,可皇上也说,常明侯的性子,最像夫人……他表面上洒脱,心中却不敢率性而为。”
那一夜长街之上,她曾骂乔瑜婆婆妈妈,畏首畏尾。他这般畏惧,其实只因他见了前车之鉴,亦怕终有情义难两全的一日。
乔瑜,为何直到今日,我才可完全明了你的心意?
许久,碧落才又牵回思绪,道:“皇上,您心里最明白,常明侯和夫人一样,都是宁可自己受尽了委屈,也要护得别人周全的人。
“他与珞如本是知己,他今日在殿上却一句求情的话也不曾说。他是怕临王疑心他功高震主,又怕将来引火上身。可他生性落拓,又怎会是贪生怕死之人。只不过因为皇上一句尽心辅国,他才不得不明哲保身,以图将来完成皇上的托付。自皇上交了那玉扳指给他后。他便要日日面对无数勾心斗角之事,可他仍是坦然受之。皇上想的都是千秋大业,他心中想得,却都是他与皇上的父子之情。”
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手中的梅花针倏然一收,躺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不理睬碧落。碧落静静地跪在地上,也不再多言。直到桌上两根蜡烛燃尽,丁有善进来要换蜡烛。皇帝才终于挥了挥手。叫碧落退了出去。
碧落一人出了乾极殿。一时心中空空荡荡,只站在殿前,如皇帝一般,仰头望着天空。
此刻夏季的夜空中。只能瞧到商宿。皇帝说参商两星毕生难聚,可这两星又何其无辜,见与不见,于他们本也没什么要紧。
是世人非要将自己的伤别离之情,强安于他们身上。
她心中微喟,转过身,正欲回偏殿,瞧见一条紫色身影从勤问殿里闪出。她瞧得分明,正要去寻章清。却听到身后脚步声匆匆。她回头一看,丁有善从乾极殿内气喘吁吁地跑出,高声叫道:“碧落,等一等。”
他跑到碧落面前,右手一举。上面托了一块杏黄色的绫锦。他将绫锦朝着碧落一递,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御林军的令牌,放到碧落手里,低声道:“皇上许你自由出入宫禁,一切……皆由你自己心意。”
碧落一愣,接过了那块杏黄色绫锦,缓缓展开,才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字。这句话里,并无指名道姓,亦不似平日里那样措辞,像是皇帝临时起意一挥而就。可皇帝的御笔和底下的御玺却是假不了的,虽无玉轴,可确确实实是一道谕旨。
皇帝竟会赐她这样一道旨意?
碧落怔看了许久,猛一抬头,才发现丁有善早已回了乾极殿。她一手持着令牌,一手托着圣旨,突然觉得这手中两物似有千斤之重,叫她不知何去何从。
她呆立半晌,才将令牌和绫锦收进了怀里,欲回偏殿。
她一脚才迈进了殿门,便听到章清的声音在里面响起:“林碧落,我今日不见任何人,你也不要进来。”碧落只能将脚一收,候立了片刻,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无处可去,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勤问殿前,黑暗里抬头,望天空群星明茂,心中却想起那老相士的话:“以后的姻缘,只怕难以抉择,不知何去何从。若求佳偶,当求能互相体谅,互相搀扶。不可犹豫不决,错失佳偶,悔之晚矣。”
她当初曾斩钉截铁地回敬老相士:诸事皆要由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可到了今时今日,她才晓得,无论世事有常无常,自己的心意已根本算不了什么,亦无法左右些什么。
这老相士每测必中,他如今又在何处?否则也好再找他测一测这眼前之事。她无人可与之商议,只望着勤问殿这漆黑阴冷的殿门,轻声道:“夫人,我托了您的福,皇上才赐了我这道旨意,可我……可我又该如何决断?”
殿内昔人早去,唯有一殿寥落,怎会有人答她?殿门紧闭,更是连一句回声都没有。其实便是那殿中之人,在如今的情形下,也未必晓得如何去做。进与退,去与留,皆在她林碧落自己手中。
她伫立了许久,才悄悄地,一人走向了云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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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靖城虽从不宵禁,可到了此刻亥时,除了偶尔见到几个收摊的生意人,街上早已经是一片空落。
碧落骑着马,脑里各种杂乱纷呈,浑然不知道该去向何方,只隐约记得有条路,她曾日日随着一人来来回回。那条路,似乎是从皇宫直通着东边。而不知不觉,她又沿着这条路,再一次站在了常明侯府前。
常明侯府前终于点起了灯笼,两扇大门也不再虚掩着,反而是大开的。府外还候着马车与许多下人,人声吵杂,哪有从前的清静?
许多事情,与从前已经截然不同。
碧落有些怅然若失,看到四平陪着两位华服的美貌女子出来。她正想闪开,却被四平一眼逮到。四平立刻高声叫道:“碧落。”
碧落无法躲避,只得转过身来,福了一福:“四平叔。”那两名女子中年长的一位婉声问道:“四平,这位小姐是……”
四平连忙回身道:“临王妃。这位是林碧落林姑娘。”
“林碧落……”年轻的女子上前道,“今日王爷姊夫提起过,就是那个叛贼林书培的女儿。”她忽然怒斥道:“你来常明侯府做什么?叛贼之女,怎么还敢到这里来?若是连累了常明侯该如何是好?”
“是我鲁莽,无意路过此地,还望见谅。”碧落淡淡一笑,转身要走。
“碧落……”四平叫住了她,又上前拉住她,“有四平叔在,怕什么?走。去无待居坐着。”
“四平叔。我……”碧落正要拒绝。那临王妃笑道:“适才我妹妹也说想要见识一下候爷的无待居。可四平不是说侯爷吩咐了谁也不能进。怎么反而这叛贼之女倒还能进?”
“碧落是林书培之女,可也是皇上跟前的人。我们怎么敢拦皇上的人。”四平明恭暗倨,一手扯住碧落,一手摊出。便是恭送临王妃姐妹离开的意思。临王妃姐妹悻悻地对视一眼,也不多纠缠,只前呼后拥地离去。
四平瞧着她们上了马车,才轻哼一声:“他临王打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一转身,瞧着碧落,又是笑容可掬:“走,跟四平叔走。”
“四平叔,你何必为了我……得罪了临王妃。便是得罪临王,将来……”碧落低声劝道。
“我四平再不济,还有皇上与常明侯在,怕他什么?”他傲气十足,可转眼又低声笑眯眯地对碧落道。“我小心谨慎了一辈子,临老了就不能快意一把?”
他一把推开了无待居,笑道:“谁也不能进,我自然也不好进。侯爷不晓得去哪里了,碧落,你就一人坐着吧。”他说完便走,将碧落一人落在了无待居外。
碧落进退不能,默立了片刻,才就着月色,轻轻地走进了无待居,熟稔地摸到了柜子旁,取出了火烛。她点起了火烛,火苗一腾,霎时驱逐了大半的黑暗,照亮了乔瑜的书桌。
可她却被眼前的景象霎时摄住了心神。
这屋子主人脾气,虽然一向是简单随意便好,但也绝不喜欢堆砌杂物,任何东西都是摆放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可如今那书桌上,散置着十几只小纸船,每一只船儿的后面,被轻轻地推凹进去一块。大大小小,四处散乱,随意叠放。
桌上更扔着许多被揉成一团的纸团。随意拾起一个,轻轻打开,明明是一只折的好好的小船儿,却不知为何又被揉成了一团,丢在了桌上。那斑斑的褶皱,好似悄悄地告诉人,屋子主人如今绪乱的思绪。
泰山崩于前他亦不会动声色,又是为了什么事情思绪紊乱?
可是因为有那么多船儿,却无一